第228章 嬌氣的小姑娘,已亭亭玉立
天色昏暗,門口兩盞燈籠照出柔柔暖色。
街上無路人,白晝的喧嚣漸已隐散。
心中的震撼将破土而出。
她看向男人的手。
寬大,修長,上頭還有淺淺傷疤。
虞聽晚眸中攏聚了霧氣,鼻尖澀然,視線模糊起來。
有那麼瞬間,她分不清現實虛化,生怕是場夢,醒了後什麼都沒了。
她嘗試擡起手。
還沒落到魏昭掌間,就被他快一步有力握緊。
虞聽晚被他帶下馬車,跟着他上三兩台階,又被他拉着跨了門檻。
推門而入,迎面一影壁牆,繞過牆後,視野豁然開朗,庭院一片郁郁蔥蔥,花香隐隐。
虞家不小。
院子寬敞,主屋客房共四間,竈屋,雜物間一應齊全。
右側是花圃。
虞聽晚記得,阿娘最愛侍弄這些。
她幼時就跟在身後幫忙……
嗯,幫倒忙。
胡玉娘除草,她在後面玩泥巴。
胡玉娘澆水,她踩滑摔了去。
這個年紀大女娃娃,皮膚嫩,胳膊有輕微的擦傷。
自個兒沒站穩,還有臉抽抽搭搭哭。
可把胡玉娘吓着了,連忙扔下手裡的活,也顧不得小姑娘身上髒兮兮的,把她抱起來。
【“怎麼了,可是摔疼了。
快讓阿娘看看。
”】
她委屈哭的稀裡嘩啦,成了小淚貓。
【“看了沒用。
”】
【“那阿娘吹吹。
”】
小姑娘甕聲甕氣,都這樣了,還不忘哽咽耍賴。
【“還要新衣裳,杳杳才能好。
”】
胡玉娘心都碎了,别說新衣裳,小姑娘要什麼她不給啊。
【“好,阿娘給杳杳做新衣裳。
”】
那些埋藏數年的記憶紛至沓來。
很多都被擱淺了。
可回到故裡,全都往外翻滾。
左側是架起來的葡萄藤,炎日一家三口時常坐到下面乘涼。
故那裡有石桌石凳,還有秋千。
曾有過小姑娘坐在上頭,朝身後高大身形的男人嬌嬌開口,嗓音裡是藏不住是雀躍。
【“爹爹,高些,杳杳還要再高些。
”】
【“小心摔了。
”】
【“那爹爹接住我嘛,你就這麼個寶貝女兒,得看好了。
”】
物是人非,故人已不在。
可點點滴滴卻在腦中回放。
隔壁傳來哐當一聲響,随後是罵聲。
“端個水盆,都能給砸了,娶你這種媳婦到底有什麼用?
都說了,不用你幹活回屋裡躺着,你倒是閑不住。
怎麼,還犯起勞碌命了?
”
“水盆摔了沒事,你四個月的身子了,要是孩子有個好歹,你讓我如何和三郎交代?
”
“真是不省心的。
”
“等等,去竈屋将雞蛋吃了。
往後不許給大郎二郎的孩子。
你當那是給你煮的?
那是給你肚子揣着的崽吃的。
”
“走走走,看着你就來氣,泥人似的,半點性子都沒有。
”
那婦人對着三兒媳一頓罵。
轉頭撿起地上的臉盆,黑着臉看院子裡的人。
幾個孩子吓得躲起來。
她冷笑:“這會兒倒是知道錯了?
”
“你們倒是好本事,哄的她每日一個雞蛋到手,連着都一個月了。
我說呢,前一陣子她怎麼就見血了,原是吃的不好,營養不足,都入你們肚了。
”
“家裡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喝了?
要從你們嬸娘嘴裡搶?
”
邊上兩個兒媳連忙上前:“娘,孩子不懂事,您……”
“别說什麼孩子不懂事,我看是當娘的不會教。
”
“老大媳婦老二媳婦你們給我聽好了,當初你們有了身子,家裡雞蛋就沒停過吧?
虧待你們了?
如今老三媳婦有了,你們心裡就不舒坦了?
哄的孩子去伸手要?
啊?
這是欺負她是新媳婦臉薄不成?
這日子要過就過?
不過就分家算了,免得一個個算計,在老娘眼皮子底下玩心眼?
”
劈頭蓋臉的罵,就沒停過。
吓得兩個兒媳,還有小的,吭都不敢吭聲。
可!
虞聽晚敢啊。
她對魏昭道:“那是隔壁的何嬸子,人兇巴巴的,卻是嘴硬心軟,做什麼事都講究公允。
”
家裡有三個兒子,她當時走的時候都還沒娶妻呢。
隔壁又傳來一道嗓音,是和稀泥的。
“好了,說說就行了,幾口口糧的事要鬧成這樣?
孩子們想吃,你明兒就多煮些,讓他們解解饞,兒子可都在外面做生意,分什麼家?
”
他又對兩個兒媳道。
“你們娘就是氣急了,都去忙活吧,把飯煮了,吃了也早些歇息。
”
衆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聽這話,都齊刷刷松了口氣。
何嬸子冷哼,看自家男人的:“就你會做好人。
”
“還多煮些,家裡那麼多人,那麼多張嘴。
半大的孩子吃窮老子,負擔的起嗎?
”
再說了。
家裡每月總有幾日會割肉,孩子們肚子裡頭是有油水的。
她也不是會苛待孫輩的惡毒奶奶。
“我是計較雞蛋嗎?
他們若想吃同我說一聲,咬咬牙也就煮給他們吃了,長久負擔不起,吃上一日兩日我還能小氣了去?
犯得着去找老三媳婦要?
”
“輕點聲,别讓鄰居聽到了。
”
何嬸子啐了一口:“你怕丢臉,我可不怕。
她們敢做,就得敢認。
出去被嘲笑了,知道錯了,才會踏實做人。
”
“再說了,隔壁都搬走了。
”
“前些日子我瞧見李婆婆她兒媳進進出出,也不知是她哪個親戚要住進來。
”
何嬸子也不罵了,說到這兒,開始感慨。
“希望是好相與的,搬走的那家整日說三道四,背地裡還說我尖酸嘴臭,也得虧走了,不然我可撸起袖子拿起掃帚一頓打了。
”
“最好是像虞家那樣的。
”
“玉娘多好說話啊,模樣也俊,每次她一笑,我心都化了。
”
“敬成也不錯,人看着兇悍話少,可之前咱們家出了事,他還過來幫忙過。
”
何嬸子的聲音不比九年前,多了些蒼老。
可人還是這樣的人。
有那麼瞬間,過去和現在相碰撞。
可那嬌氣的小姑娘,已亭亭玉立。
隔壁的吵鬧透着市井百态中最尋常不過的人間煙火。
虞聽晚飄忽不定的心,一點點落在了實地。
不是夢。
真的回家了。
魏昭給她的家。
虞聽晚擦了擦眼角的淚,嘴裡漾起了清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