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露水滴落在她的鎖骨上,阮凝玉不由打了個冷顫。′w¨o!d^e?b~o-o!k/s_._c_o/m*
她萬萬想不到,謝淩的嫉妒心竟如此之重。
謝淩看着她濕漉漉的睫羽,到底消了怒氣,他松開她,“我還有幾日便要離開了,這幾日你乖乖呆在府裡,莫要再往外跑了,就這麼陪着我幾日,好麼?”
他幾乎是在請求。
直到現在,阮凝玉還是覺得很不現實,眼前的男人好陌生,跟做夢一樣。
這個永遠嚴肅刻闆,永遠冷靜不失理智的男人,竟然為了她,破了規矩,違背了自己修身潔行的準繩,在她眼前攥着她的手不放,卑微又偏執得像是成了另一個人。
此時她的額頭沾了香汗,他看見了,伸手去碰她的時候。
阮凝玉還是往後縮,說不出來的抵抗。
其實每次謝淩一碰她,她總是會想起他在祠堂上對她鞭刑的回憶,讓她每每面對他的觸碰總是無法做到無動于衷,還是會起一層雞皮疙瘩。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抵抗。
謝淩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而後放下。
這是他們之間難以越過的傷疤,雖然彼此都沒說,但誰都從未忘記過。
心照不宣的沉默,更讓謝淩隐痛。
天色黯淡,阮凝玉看不清他的神色,“天快暗了,回海棠院用膳吧。”
他松開了手。
阮凝玉便像隻受驚的雀兒,立馬便從他的懷裡脫身,便這麼提着裙擺,跑走了。
繞過那方養着錦鯉的蓮花池時,此時荷葉翠綠,裙擺差點勾住岸邊的垂柳,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邊的太湖石才穩住身形。
等到阮凝玉跑遠了有一段距離後。
她這才回過頭,往原來那個方向看去。
隻一眼,她便心髒狂跳。
隻見那道月白身影還伫足在原地,紋絲未動。
阮凝玉不敢再看,趁着夜色來臨前回了海棠院。
……
阮凝玉今夜墜入了一場冗長的夢。
夢到前世,因為她上了太子慕容深這條船,這事終究還是被謝淩知道了,當時是她周圍的婢女替她打的掩護。
那一天,她被男人罰跪在雪地裡,而她的婢女們都遭受到了牽連。
她的婢女們個個被掌嘴,臉被護衛手握的戒尺打得青紫交錯,血迹斑斑,觸目驚心。
那時候,她根本想象不到,一年來跟他說不了幾句話的謝淩竟會生這麼大的氣。/x.i~a\o′s?h`u′o\z/h~a+i+.¢c¢o,m^
夢裡畫面交錯變化,時時刻刻都在變。
她又夢見了謝淩的大喜之日,和許清瑤成婚的日子。
因謝淩是皇後的表哥,謝淩又政績優秀,加之早早憑一身才幹成了國之柱石,這份婚事自是非同小可。連帝後都親自移駕,并肩立于喜堂之上,為這對新人添了無限榮光。
紅綢從朱門一路鋪到階前,滿院的喜樂聲,喜燭燃得正旺。
她坐在高堂上,看着這對新人向她走來。
謝淩穿着簇新的大紅喜袍,烏發用玉冠束起。
阮凝玉随着衆人一起笑。
隔着攢動的人影,她分明看見他眼底看向她時一閃而過的幽色。
她再度看向他時。
便見男人那點情緒快得像錯覺,迅速消失不見。
接着,阮凝玉便看見謝淩下一刻握緊了身側蓋着牡丹龍鳳紅蓋頭女人的手,眉眼彎起的弧度裡盛着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他和妻子一起對帝後躬身,聲音清朗擊玉:“謝陛下皇後娘娘親臨,臣與内子清瑤備感榮寵……”
阮凝玉隻覺得,像男人這樣大喜的日子,他那時是意氣風發的。
更清晰的細節,她便夢不到了。
阮凝玉總覺得謝淩是愛許清瑤的,至少她每一次撞見謝大人和謝夫人的時候,謝大人有着各種身為人夫的體貼和柔情,是她從未在别處見過的模樣。
每年她這個皇後都要和謝府進行虛僞的探親一次,在她的未央宮裡,她時常會看見謝淩親自給許清瑤整理垂落的裙擺,吃飯時候幫許清瑤夾菜,從不讓自己的夫人親為,連帶着替她舀了勺溫熱的燕窩。
那姿态熟稔得仿佛演練過千百回,從頭到尾,沒讓許清瑤沾過半點勞累。
阮凝玉看着的時候,頓時索然無味。
心頭也掠過一絲道不明的諷刺和酸澀。
當初自己那般處心積慮,不過是想給謝淩添點堵、讓他難堪。誰曾想兜兜轉轉,竟真讓他娶到了那樣一位無可挑剔的夫人,家世、容貌、才情樣樣拿得出手,任誰見了都要贊一聲天作之合。
可後來,有個宮人悄悄湊到她跟前,壓低了聲音說,其實這對夫婦貌合神離,謝大人與夫人……其實是面上和睦罷了。
阮凝玉聽完,隻覺得這宮人是在胡編亂造。她有點生氣,自己親眼所見,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一股無名火陡然竄了上來,她冷冷瞥了那宮人一眼,當即就把人打發去了洗衣院做苦役。`三~8\看_書.惘* ?追¨醉?歆~章-結*
阮凝玉看着那對璧人愈來愈心煩。
以至于到了後來,她幾乎是刻意避開謝淩,八成是覺得晦氣,覺得刺目,故此但凡聽聞他會出現的場合,她便早早尋了由頭躲開,遠遠繞着走。
後來,一次元旦,慕容深去太和殿與百官同慶。
當時她染了風寒,便沒出席,反倒是姜貴妃大出風頭。
那時候夜深,喝得醉醺醺的慕容深來到了未央宮,阮凝玉隻好披衣和一群宮女服侍他。
誰知慕容深這次過來,卻是來勸她和謝淩和好。
說是如今謝淩位高權重,她身為皇後,這樣與謝淩交惡,勢成水火,讓他這個皇帝很是難做。勸她多與謝大人多來往,就算是做些表面功夫也好。
阮凝玉根本沒聽他的狗屁話,而是背過了身,埋頭便睡。
慕容深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倔得很,便歎了一口氣,沒再強求。
這事便這麼過去了。
後來未央宮突起大火,阮凝玉不得不倉促搬離未央宮。這場大火,害得她宮殿裡死了不少個宮女。
這時皇帝不顧朝臣彈劾,讓她搬入乾清宮,與他同住一處,朝夕相處。
那時候在乾清宮,謝淩是天子近臣,阮凝玉幾乎每日都能見到這位謝大人。
阮凝玉常在廊下憑欄,看他捧着奏折從丹墀下走過,玄黑色官袍腰間挂着個招文袋。有時聽見他在偏殿為皇帝講解《資治通鑒》。或是在皇帝批閱奏折時,隔着半開的窗扇,聽見他沉穩的回話聲。
除了在暖閣裡議事,有時慕容深會留他對弈,謝淩沒有推辭,便跟明帝對弈了幾局。每次謝淩都輸了。
每回她在乾清宮裡撞見他,她便扭頭就走,多餘的眼神都不給。
宮女太監都知皇後不喜謝大人,故此連帶着對他都冷淡了許多。
有一次,慕容深染了疾病,政務繁多,故此派了謝淩代為批紅。
那日她來書房尋慕容深。
“陛下。”
阮凝玉明豔笑着,一陣香風,踩珠履,着朱紅華裳走了進來。
男人忽然捏緊了手中持着的朱砂筆。
阮凝玉進來,便見禦案前的男人正輕輕展平奏折邊角,瘦長指尖掠過朱砂禦批,他整理完案牍後,随即垂眸躬身:“娘娘安。”
“怎麼是你。”阮凝玉變了臉色。
謝淩面上波瀾不驚,垂首應道:“微臣遵陛下旨意,在書房代為批紅。”
阮凝玉甩了袖,轉身便走。
謝淩垂目恭送她離開。
未央宮還在修繕。
也是居住在乾清宮的這半年裡,頭月阮凝玉被診出了有孕。
那幾個月裡,阮凝玉孕吐得厲害,常常是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瞧着都清減了大半。
後宮本就暗流湧動,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從未歇過窺探。即便宮人們層層提防,終究還是讓那些魑魅魍魉尋到了可乘之機。
那日早膳剛過沒多久,阮凝玉便覺腹中一陣絞痛,起初隻當是孕吐的餘波,或是不慎吃壞了東西,可那痛感來得又急又猛,頃刻間便攥緊了她的五髒六腑。
偏巧慕容深一早便去了校場檢兵,乾清宮内一時沒了主心骨。
阮凝玉在乾清宮疼得滑倒在了缂絲絨雲地毯上,面色發白,捂着肚子,疼得快暈了過去。
那日辰時正,謝大人如往日一般,準時前來乾清宮收取待潤色的文書。
他剛踏入殿門,便見乾清宮内的情景,肅穆的面容霎時凝住,心下已知不妙。
宮女們見到向來冷靜古闆的謝大人眼裡隐隐有些寒意。
最後還是謝淩穩住了局面。
謝淩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周遭宮人驚慌失措的臉,“去,把今日伺候娘娘用膳的宮人、經手膳食的禦廚,統統看管起來,不許任何人私相授受,更不許離開半步!”
“再去校場禀報陛下,就說娘娘在乾清宮突發急症,情況危急,請陛下即刻回宮!”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查看阮凝玉的狀況,指尖輕觸她的脈搏,隻覺脈象虛浮紊亂,愈發肯定是中了毒。
謝淩臉又轉向一旁吓得瑟瑟發抖的貼身宮女,“娘娘今日早膳用了些什麼?可有異樣?”
宮女哽咽着回話。
阮凝玉疼得幾乎暈厥,隻知道旁邊有人扶住了她,讓她靠在他的肩頭上,而他身上還有她所熟悉的香味。
随後,他讓人取來錦墊,輕輕墊在她身下,避免她受地毯的寒氣侵襲。
又吩咐宮人找來幹淨的帕子,為她擦拭額頭的冷汗。
男人始終保持着距離,恪守君臣之禮,卻又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讓慌亂的乾清宮漸漸有了秩序。
阮凝玉疼得要死了,便如溺水的魚,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如何也不肯放。
謝淩僵硬的身體,竟也沒松開力道,就這麼被她握着。
太醫煮完了藥端來。
謝淩也顧不着君臣有别了,她嘴唇顫抖得厲害,他扶着她的腰,捧着湯藥,親自給她喂了下去。
他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
偏生她又開始孕吐,他喂多少,她便吐多少,最後謝大人的官袍上全是有異味的狼藉,可謝淩連眉都沒擰一下,最後硬是讓她将半碗藥給服用了下去。
阮凝玉疼得指甲幾乎都陷進了他的掌心裡,她的指甲裡全是他的血。
可謝淩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都沒松開一下。
最後才發現她隻是中了輕微的毒,給她下毒的嫔妃也被慕容深查了出來。
慕容深雷霆震怒,幾名太監領了命,取來白绫,斷送了那位嫔妃的性命。
慕容深把她肚子裡的小生命看得很重。
這将是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
無論是皇子還是小公主,他都會極盡寵愛,隻因她的母親是阮凝玉。
後來,阮凝玉還是平平安安地誕下了小公主。
小公主誕生後,滿京轟動,各權貴宗室,許多人都送來了誕生禮,有江南織造親獻的雲錦虎頭鞋,鑲嵌瑪瑙和青金石的七寶長命燈,宗婦親手抄寫的《金剛經》,西域進貢的暖玉搖籃……
第三日,謝府也送來了冠花、彩緞等物。
謝淩也送出了一件長命鎖。
希望小公主無災無禍,平安長大。
那時候,小公主兩歲前經常被抱去乾清宮。
很奇怪,比起慕容深和阮凝玉這對父皇母後,卻是那位每日來乾清宮議事,總是嚴肅刻闆着一張臉的謝大人更能引起小公主的注意。
隻是乾清宮的宮女太監們,誰都不敢讓皇後娘娘知道這件事。
有時謝淩忙了一日從書房裡走出來,便能看到殿内坐在地毯上的小公主趁着宮人不注意的時候,爬到了自己的腿邊。
謝淩僵硬住了身體,不敢再亂動。
皇後娘娘搬出了乾清宮,可是她的女兒依然是乾清宮的常客。
永樂小公主葡萄般的眼睛幹淨水靈,對他充滿了好奇,她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謝淩垂眼看着她,發現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
永樂小公主喜歡生得好看的人,于是很快便張開手臂,示意要他抱。
謝淩的身體還是僵硬,就在他要俯身時。
這時宮女見到了,吓白了臉,皇後娘娘即将要過來,宮女便趕忙過來将小公主給抱走,又給他行了禮。
他們怕皇後娘娘生氣,便抱走了小公主。
就這樣,謝淩自始至終,竟從未抱過自己的外甥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