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宅院,幾名小廝滿臉惶惶。
他們聚在一處竊竊私語,望向樓上的眼神裡又是擔憂又是懼怕。
若不湊近一點,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院內四四方方的天,攏不住雲彩,那一碧如洗的顏色更像是這場笑話最佳的帷幕——乾淨、透亮,令人一覽無餘。
屋內,唯有榻前的窗棱支開了一大半。
其餘的都緊閉。
馮成康坐在原處,一動不動,手邊是早已涼透了的茶。
他已經將自己關在這裡很久了。
就像是賭氣一般。
明明是平川公主的命令,他卻像是窩火委屈的小媳婦,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念頭說出來都要嚇人一跳,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隻因他想的全是——為何公主殿下會這樣待我?她不是最喜歡我的麼?
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兩句。
越想臉越黑。
腦海裡漸漸清晰的,是盛嬌的身影。
都怪那個女人!!要不是盛嬌的出現,平川公主絕不會這樣薄情!
原先在京城時,公主殿下看他的眼神就與旁人不一樣。
盛滿了的火熱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他也不是沒有嘗過那樣的特別。
所以對平川公主服軟後,他心中到底存了一些與眾不同的驕傲。
如今陡然被冷落,馮成康竟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窗外,暮色向晚,落落餘暉。
光線透過那糊紙的窗落在他身上,又惹得他渾身不快:「這什麼破油紙,透光過來都這般難看……」
屋外,有人輕輕敲門:「二爺……」
「不是讓你們滾遠點嗎?!」
「二爺,官衙來人了,說是要單獨見您的。」
近侍小廝顫抖著聲音回話。
下一刻,門吱呀一聲開了,馮成康高大的身子就立在裡頭。
他的目光越過小廝,落在了跟在後頭那人身上:「進來吧。」
這人耷拉著的腦袋,聞言忙見禮,步伐匆匆進了屋內。
大門關上的瞬間,又聽馮成康吩咐道:「送些茶水點心來。」
小廝忙應了一聲,咚咚幾聲跑下樓。
他剛一來,就被其他奴僕圍住了。
「二爺怎麼說?」
「二爺心情可有好些了?」
那小廝嘿嘿一笑:「二爺讓備茶水送上去,你們趕緊忙起來,我剛瞧著二爺面色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了!應當是不礙事的。」
眾人聞言,紛紛鬆了口氣,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此刻,屋內。
馮成康已經聽完了來人的回話。
他眸光深沉,眉心擰緊。
那人又拱手福了福:「我家大人特派小的與二爺告知一聲,是否要從中阻攔?」
馮成康嗤笑兩聲,冷冷道:「蔡大人預備如何阻攔?那可是景王殿下。殿下想要查官衙裡的藏書閣,想要查各種案件的卷宗,試問整個淮州又有誰能攔得住?」
「明面上自然是沒有什麼法子可以攔得住景王殿下的,但事在人為,隻要二爺覺著這樣不妥,我們大人拼盡全力也會讓二爺滿意。不說十成十,也得有個七八成吧。」
馮成康搖搖頭:「八成是那位盛娘子又蠱惑了殿下……」
這話一出,他又一陣咬牙切齒。
「盛娘子去官衙之前,打哪兒來的?」
「她與景王殿下同行而來。」
聞言,馮成康臉色更難看了:「罷了,你讓蔡道清穩住就成,淮州官衙裡能查出什麼,無非就是從前沈正業犯的事……」
那人沒有吭聲,也沒有回應。
隻是低眉順眼地立著,保持著見禮時的姿勢,動都沒動一下。
馮成康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了。
「你……」
這人瞧著不像是官衙裡尋常的差役。
他的姿勢、神態……總有種讓人覺得熟悉的感覺。
電光石火間,馮成康反應過來:「你是!!」
那人擡起臉,端的是柳眉細眼,瓊鼻櫻口,生得格外標緻。
明明是個男人,瞧著卻不比那女子差,甚至更為嬌麗。
「馮二爺,好久不見。老爺命小的傳話,沈正業留不得,決不能讓他活著離開淮州。」他微微一笑,「馮三爺一事,老爺發了很大的火,二爺實在是太過輕率。」
馮成康看清了他的臉,隻覺得背後一陣寒涼,仿若無數爬蟲,順著肌膚一點點往上,直到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僵在原處。
「原來是方先生,久違了……」馮成康勉強扯了扯嘴角。
「我此番前來,並不是為了與二爺敘舊的,淮州這盤爛攤子被攪得亂七八糟,少不得有人要渾水摸魚。既然二爺已經鑄成大錯,那就不能錯上加錯。」方忠序柔柔道。
這方忠序說起話來總是不急不緩,聲線格外輕柔。
本該是讓人聽著如沐春風,可馮成康卻明白,這人瞧著溫柔得體,實則骨子裡陰狠毒辣。
要說父親最信任的,絕不是他馮成康,更不是母親。
而是這位方先生。
他以客卿之身入主馮家,成了馮釗手下的幕僚,至此多年一直備受信賴。
甚至很多藏於暗處的事情,馮成康兄弟都未必知曉,但這位方先生絕對身在其中。
「方先生以為……當下該如何?」馮成康收斂住心緒,請教道。
「當下自然要救出三爺,越是這個時候,你們兄弟越是應該擰成一股繩,這道理……自不用小的來告知。」
方忠序又拱手,「蔡道清已經給景王殿下打開了進入藏書閣的路,沒有一晚上的功夫,他們是出不來的。」
馮成康明白了。
這是給他拖延了時間。
既然他們要去查,那就乾脆放手讓他們查到底。
一舉拖住了兩個最麻煩的人,要救出馮嘉玉,也就今晚了。
「可……三弟已經認罪了。」
馮成康咬著牙,「就算把他救出來,卷宗之上還有他親手畫的押!」
「若這點小事老爺都擺不平,也枉為當朝左宰輔了。」方忠序陰柔地笑道,從袖口輕輕摸出一封書信,「這是太子殿下讓交給景王的,麻煩二爺轉交吧。」
馮成康眼底一喜。
魏衍之是親王,他根本不可能撼動。
可若他手裡有了太子殿下的手信,那麼即便是魏衍之……也不可能為難他多少!
驚喜萬分,他拱手見禮:「多謝方先生跑一趟。」
「快去吧,長夜漫漫,二爺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