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鬥漫天,月光如水。
靜謐如此的夏夜,在蟲鳴陣陣裡多了幾分輕快,就連柔風吹動窗棱發出輕輕的啪嗒聲,在此刻聽來都別有一番趣味。
燈下,盛嬌正在翻閱其中一本州志。
魏衍之就坐在她對面。
如此挑燈夜忙的景象真是久違了。
他還挺享受的。
巴不得時光就此停住,任由相伴到老。
心底劃過到老這兩個字,還沒怎麼樣,就已經繾綣萬千,唇邊浮起一抹淺笑。
隻可惜,盛嬌根本沒看他,雙目專註,隻快速地劃過每一頁,專心緻志,毫不分神。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魏衍之停下來:「你餓不餓,渴不渴?我讓人備些熱茶與飯菜來,你稍微歇一下再忙。」
話音剛落,盛嬌擡眸,似乎想起了什麼。
她放下手中的書卷,從兜裡摸出一塊乾糧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魏衍之:……
「你隻吃這個怎麼能成……」
「時間寶貴,我沒工夫浪費在吃飯喝水上,這乾糧是今日剛做的,味兒不錯,吃這個就成,殿下要是覺著勞累或饑渴了,請自便。」
盛嬌的話永遠讓他無言以對。
突然,窗外傳來咕咕幾聲鳥叫。
夾雜在一片蟲鳴之中,顯得很突兀。
盛嬌停住了手裡的活計,轉臉看向窗外,面色一點一點陰沉了下去。
魏衍之看不到的角度,窗外有一隻鴿子落在花台上,踱著步子,不斷發出咕咕的聲響。
片刻後,她緩步走到窗前,掰了一小點乾糧丟出去喂鳥。
隨後自然而然地放下支棱的窗戶,重又回到案前。
忙了大約又是半個時辰,她在一張紙上留下籤子,夾在剛剛還沒看完的卷宗裡:「我先回去了,這些交給殿下可以吧?」
魏衍之撩起眼皮:「你要去哪兒?」
「夜深了,我身子還未好全,覺得有些乏了。」
魏衍之忙道:「我叫太醫來給你瞧瞧。」
「不用,我回去睡一覺就成……」盛嬌面色確實不太好,她又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卷宗,「要不我還是……」
「你隻管回去歇息,明兒一早我一定將你想要的東西送到。」
他信誓旦旦。
這女人少見地主動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若這個時候還不抓緊機會,那他就真是太蠢了。
盛嬌似乎還有些不放心:「請殿下務必查得仔細些,明兒一早我就來。」
「好。」
送盛嬌上了馬車,魏衍之還在回味著剛剛被託付的滋味,不得不說,有種莫名拉近了的竊喜,令他心花怒放。
馬車沿著去路,隻走了原先的半條街。
突然,星女就調轉車頭,朝著禦府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車內,盛嬌依靠在軟墊上,緩緩從袖兜裡摸出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寒光畢現的匕首。
彎彎的刀鋒有些特別。
盛嬌眯起眼眸,滿意地看著,隨意用一方帕子來來回回擦拭著。
這是上一次曾深深刺入馮華珍身體的兇器。
她已經洗乾淨了上面的血跡。
飲血之後的寒刃越發冰冷陰森。
可盛嬌就是喜歡。
擦乾淨後,她又輕輕在掌心裡掂量了兩下,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滿眼期待地望向馬車之外——夜幕中,瞧不清兩邊的景緻,隻有晚風薄涼灌入車內,吹起了她耳邊的碎發。
比起馬車來,還是馬匹更快一些。
馮成康騎著馬衝到地牢時,卻看見地牢內外亂成一團,有人慌慌張張地就要去找景王殿下回話。
他逮住一個地牢差役詢問。
對方驚慌失措,卻也認出了馮成康的身份,大聲叫道:「嫌犯馮嘉玉越獄,馮嘉玉跑了!!」
「什麼!!」馮成康大驚失色。
他立馬衝進地牢,衝進之前關押弟弟的那一間。
燈火通明,無數火把燃著,照亮了地牢裡的每一寸方位。
就連角落裡的每一根稻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卻還是找不到馮嘉玉的身影。
四周亂成一團。
地牢裡丟了犯人,而且還是身份複雜、至關重要的犯人,若不找回,怕是所有人都要倒黴。
一時間,馮成康的腦子宛如一團漿糊,心如亂麻。
「夠了!!停手!都停下來!」
他大喝一聲,勉強叫停了所有人的恐慌。
「景王殿下正在官衙處理要緊事務,丟了的犯人是我弟弟,我自然會擔起責任,都不準慌亂,要是走漏了一丁點兒的風聲,不用等到景王殿下發難,我頭一個就不會饒了你們!」
他半張臉都沉溺在陰暗中,瞧著仿若是從閻羅殿裡爬上來的惡鬼。
「都聽明白了嗎?」他咬著牙。
「聽、聽明白了……」
又看了一眼地牢,他氣得一拳砸斷了木柵,快步沖了出去。
馮嘉玉這個靠不上的狗東西!!關鍵時刻總會掉鏈子!
他心中已經將弟弟罵了個狗血淋頭。
另一邊,馮嘉玉卻在禦府院的冰窖裡幽幽轉醒。
馮嘉玉其實是被凍醒的。
這裡實在是太冷了。
剛一回過神,他立馬就察覺不對勁——這裡不是地牢。
回想到今日所聽所聞之種種,臉色越發難看。
沈正業的話像極了一道魔咒,一陣縈繞在他心頭,就在那兩人對話時,馮嘉玉就在隔了兩道門的另外一邊。
地牢幽深陰暗,出入也隻有一條長長的走廊。
任何聲音都能傳得很遠。
哪怕馮嘉玉聽得再不清楚,多少也聽到了一些。
事關馮家,沈正業背叛,他無論如何都要將消息傳遞出去。
傳給二哥也好,親自傳回去給父親那就更好,總之他不能在地牢裡坐以待斃。
也許是運氣好得嚇人,在盛嬌離開後沒多久,他意外發現給自己送飯的差役忘記了鎖門,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溜了出來。
可惜,他剛走出地牢門外就被打暈了。
再醒來,人就到了冰窖。
緊了緊衣裳,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想從這一座接一座的冰塊裡繞出去。
他必須出去。
可一轉身,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整個人頭皮炸起!
他看見冰塊堆積而成的小山後頭,露出了一雙小小的繡花鞋。
鞋面為難得一見的織金素錦,上頭的花紋格外熟悉,是馮華珍的最愛——鴛鴦交頸。
從繡花鞋裡露出的些許肌膚顯得過於蒼白,近乎青白。
馮嘉玉牙齒都在打架,直愣愣地看了許久,愣是沒敢往前一步。
「你在看什麼?」一個如霧般縹緲的聲音襲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