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成康確實很擅長說這種漂亮話。
怕是很多人都察覺到,一向以魯莽衝動的武將形象示人的馮成康,其實心有千壑,與他大哥一樣,一樣的飽讀詩書,一樣的聰慧過人。
隻不過,他更擅長用另外一種保護色來偽裝自己。
他與馮家那位長兄馮天護,裡應外合,堪稱雙璧。
這也是盛嬌後來才察覺到的。
也難怪馮嘉玉在兩位哥哥跟前被比得如塵埃,有這樣一對兄長在前頭擋著,他如何能出頭?
換成盛嬌是馮釗,大約也是想重用前頭兩個兒子的。
至於馮嘉玉……
還是乖乖做個富貴閑人,謀個一官半職,不叫他做個甩手掌櫃就是了……
盛嬌藏在暗處,欣賞著馮成康的表演。
那一番話確實讓人挑不出毛病。
馮成康主動舉告,也震驚了魏衍之。
馮家兄弟不睦,是早就有的事了,放眼京城,誰家沒有個矛盾摩擦的,年輕一輩還顧著臉面,不願鬧得太過分,年長的人反而沒那麼多顧及,光是為了官位、家業、遺產打破頭的,魏衍之就親眼見過四五回。
像馮成康這般大義凜然的,又這麼年輕的,還是第一個。
馮成康跪在地上,拱手與眉齊平,依舊恭敬,語氣滿是痛心:「微臣明白,三弟行為多有不當,卻沒想過他會這樣過分,藐視王法,無視君恩,若明知此事還不稟告,實屬欺君背主。我馮家世代忠良,微臣謹遵父親教誨,片刻不敢忘,即便事關親弟,也絕不包庇姑息!還請殿下明鑒!」
魏衍之負手久立:「……那你上書寫明情況就是,何必又動沈正業?你並無這個權利,越權行事,一樣罪名不小。」
「微臣關心則亂,一時衝動,想從要犯沈正業處得到更多陳家貪贓枉法、勾結朝廷命官的證據,是以一邊自己前來拿人問話,一邊派人去禦府院稟明殿下,殿下若是這會兒回去,必能見到微臣派去的人,以及微臣親書的信函!」
馮成康越發忠貞不二的模樣。
看似莽撞,實則滴水不漏。
看了一會兒,盛嬌悄悄從一旁退了出去。
魏衍之自然察覺到她的動向,有些擔心地瞥了一眼。
地牢外,清風依舊。
雨後艷陽像是被水洗過似的,清冽乾淨,柔光一般的金輝籠罩大地,照在她那張平靜如玉的臉龐上,氤氳生輝。
她眯起眉眼,望向遠方,隻是靜靜等著。
一頓飯的功夫,魏衍之總算出來了。
「如何?」盛嬌輕聲問。
「馮成康主告,人證物證齊全,又有沈正業的證詞,確定陳家參與其中,雖沒有直接沾上人命官司,但確實也推波助瀾,給了不少幫襯。」
魏衍之頓了頓,「馮嘉玉……怕是回不去了。」
盛嬌勾起嘴角:「陳家不冤枉,為虎作倀,當初有多風光,如今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隻是馮嘉玉……他是不是有點倒黴了?怎麼攤上這麼個哥哥?」
她的語氣比往日更輕快活潑。
這是明顯的坐山觀虎鬥,外加幸災樂禍。
即便當著魏衍之的面,她也毫不掩飾。
「可惜了,其實馮嘉玉也不算庸才,還是有點本事的,馮釗偏心,隻顧著穩固馮家勢力,自然用不上略遜一籌的馮嘉玉。」盛嬌回眸,「既如此,我先回去了,等沈正業空了再來。」
這話說得差點沒讓魏衍之笑出來。
沈正業空了……
呵呵,一個監下囚還談什麼空不空的……
眼下不是笑的時候,他握拳擋在唇上,清了清嗓子,算是掩飾了過去:「好。」
「沈正業是重要的人證,萬萬不可讓他死了。」
盛嬌叮囑,片刻她又輕笑,「不過現在,馮成康竟與我一樣,也千方百計想留著沈正業的命,怎麼也得讓他活著進京吧。」
望著那一抹靈動的身影漸行漸遠,魏衍之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這女人太淡定了。
敵我雙方的場地變換對她而言好像也是信手拈來。
馮成康註定與她是對手,卻不想在沈正業這件事上,與她立場一緻。
盛嬌在暗,馮成康在明。
最最關鍵的一點,馮成康並未察覺到盛嬌的打算,更沒想到自己的主張也無意間幫了盛嬌。
要是讓這位馮二公子知道了,怕是吐血的心都有。
難道……這真的隻是巧合?
魏衍之拿不定主意。
盛嬌坐著馬車返程,路上還繞去了美人妝一趟。
映紅妝與石榴粉兩樣可把美人妝的掌管賺得是盆滿缽滿,如今瞧著那些進店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是眉開眼笑的,在他眼裡,這些都是財神爺,都是要供起來的。
見盛嬌來了,他忙不疊地上前兜售。
「這兩樣真不錯,香味兒也特別,竟不輸給那些香片香珠,想是焚香起來的,也不過如此了。」盛嬌拿著一隻妝奩,細細聞了聞,贊道。
「這位娘子當真是識貨,這一批是今日剛到的,再等一會兒,我這小店就要被擠爆了,娘子想買都買不到呢,不如帶一套回去?不論用蜜脂或水都成,這兩樣顏色好,輕薄紅香,保管叫娘子滿意。」
「老闆可真會做生意。」盛嬌微微一笑,又詢問了價格。
一聽說要四十五兩,一旁的桃香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麼多?你怎麼不去搶?」她脫口而出。
掌櫃皺眉:「這位姑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呀!東西好才值這個價錢,若東西不好還賣這麼貴,我不是砸自家招牌麼?你不信的話,去左右問問,多少殷實人家的太太奶奶小姐們排著隊買呢!」
盛嬌還想還價,話剛說了兩句,一旁多出一個不客氣的聲音:「這兩樣確實就要這麼多銀錢,你要是出不起,就放下我買。」
聞聲望去,她看見了一臉盛氣淩人的玉珠。
玉珠顯然也認出了盛嬌,眼眸微動:「原來是你。」
說罷,她摸出幾錠銀子丟過去,「這些我都要了,幫我包起來。」
掌櫃喜笑顏開:「原來是玉珠娘子,您稍等片刻。」
他連忙親自取了桑紙來,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這兩樣,另有取了幾片香片放在裡頭,權當添了個彩頭,哄客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