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太太拚命搖頭:「這不可能啊……我娘說了,我們家前前後後給了不少銀錢的,而且並沒有違背他的意思過,他要什麼給什麼!!」
她壓抑著聲音,哭得很難看。
這一刻的張姜娘真的是原本的她。
暴露無遺,又可憐絕望。
盛嬌凝視著她,隻是靜靜等她發洩完。
好一會兒,陳二太太的聲音都沙啞了,這才穩住了,哽咽不斷:「事已至此,我該如何是好?」
這下輪到盛嬌驚奇了。
她微微睜大眸子:「我以為二太太已經想清楚了的,不然又怎麼會那般匆忙給自己的女兒安排好婚事,又匆匆把雲芳嫁了出去,如果我猜得沒錯,你也將你身邊其他伺候的人一一打發了,對吧?」
陳二太太喉間一窒,擡起淚眼苦笑:「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安排身邊這些人,最棘手麻煩的就是女兒的婚事與雲芳的終身,這兩人安頓好後,她便結結實實鬆了口氣,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地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人。
贖身的贖身,給安置銀子的給安置銀子,一應鬧下來,整個院子雞飛狗跳,待一切塵埃落定,她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過來伺候的都是婆母後又安排的。
陳二太太親自把這個機會送到了婆母的手裡。
對方怎麼可能錯過?
就連綠秧那丫頭的家裡,陳二太太都給了些銀錢撫恤,權當是他們沒了女兒的一點補償。
她做得這般細緻,不就是為了以後考慮。
如今被盛嬌當面點破,她反而有種後知後覺的恐懼。
指尖輕顫,她深吸幾口氣:「那麼如今……已經到這個時候了麼?」
盛嬌:「到什麼時候從來也不是你說了算的,這賬簿是個好東西,你真——願意給我?」
「嗯。」陳二太太點點頭,「我看過了,這裡頭是關於我張家孝敬上頭的銀錢明細,還有馮家暗中斂財的證據。」
說著,她咬咬牙,「是不是交上了這個,就能讓我們張家脫身?能讓陳家免此一難?」
「應該可以。」
盛嬌欲言又止,有一句話卻沒有說出口。
陳二太太歡喜得很,根本沒留意到她神色的改變。
一旁的桃香看得清清楚楚,若有所思一陣後,很快垂下眼眸。
答應了對方會將這賬簿送到景王手裡,盛嬌便送走了破涕為笑的陳二太太。
這一回與往常不一樣。
盛嬌一直將人送到門口。
朦朧的月光一下子清晰起來,籠罩在那人的身上臉上,落落清暉也遮掩不住她的笑容,是那樣生動快活,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娘子莫要送了,我這就回去,有什麼好消息我再來尋你就是。」陳二太太帶著鼻音笑道。
盛嬌點點頭,揮手告別。
馬車噠噠,沿著夜色一路而來的痕迹,最終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桃香立在身邊久久無言,直到這一刻才說話:「娘子好生奇怪,從前都沒送過她的。」
盛嬌目光微動:「這世上的陰差陽錯從來沒有停止過,有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那一面就是最後一眼,如今我能猜到,還是送她一程,也不枉與她相識一場。」
桃香驚愕,瞪圓了的眼睛又猛地看向那深郁的夜色。
可那裡,再也看不到陳二太太的身影。
回到屋內,盛嬌也沒有了睡意。
她翻看著那幾本賬簿,一頁頁一字字,分毫不落。
桃香早早備好了筆墨紙硯,端端正正地擺在盛嬌手邊。
她擡眼對著桃香溫溫一笑,桃香捲起袖子,在燭火下替她研墨:「娘子快些吧,趕緊謄完了好休息。」
「好。」
幾本賬簿冊子全部謄抄完畢時,天都快亮了。
天邊一片清潤的白,撕開了夜色的籠罩。
桃香早就撐不住,趴在旁邊睡著了。
盛嬌將自己謄抄的兩份分開,又將原本的那一本單獨存放,這樣三份各有各的歸處,也各有各的用意。
天光大亮時,她才去睡了一會子。
曹櫻菀特地晚了一個時辰登門,卻得知盛嬌還在睡,忍不住驚嘆:「她昨夜裡又做什麼好事了?」
水菱:「娘子就沒有一日消停的,睡一日懶覺又怎麼了?曹小姐這邊坐著等吧,若是有要緊事,那請先去忙,不礙事的。」
她說著,已經上了茶水點心,將待客之道做足了。
舉手投足間,小小的水菱竟有幾分從前盛嬌的風采。
曹櫻菀笑道:「也對,我在這兒等著,無妨。你去忙你的吧。」
她是這裡的常客了。
水菱也曉得自家娘子信任這位曹小姐,便笑著應了一聲,自去忙活。
這一坐就坐到了午飯時分,盛嬌才起身。
桃香還比她晚了一炷香的時間醒來。
見到盛嬌,曹櫻菀笑呵呵道:「今日你是不想請我吃飯都不成了,我等你等到現在,餓得肚腸都空了。」
盛嬌好笑:「不就是一頓飯,你想吃就來好了,反正我也不怕英國公府付不起這飯菜錢。」
一盞清茶,幾樣小菜,配著米飯,就已經吃得很爽口開懷。
盛嬌說起了昨天夜裡陳二太太來過的事情。
曹櫻菀捧著碗筷的動作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臉色有點難看:「她來幹什麼?」
「來求救,她想救下自己的娘家還有夫家。」
「救娘家我能理解,可救夫家?」曹櫻菀嗤笑,「她可是給她男人送了那麼一頂難看的帽子,夫家早就與她水火不容了吧,這還救?」
「當然要救。」
盛嬌肯定道,「若是陳家沒了,她的女兒該怎麼辦?」
頓了頓,她又說,「隻有陳家還在,原先給她女兒定下的婚事才能如約履行,他們的婚書可是在官府跟前過了明面的。」
聞言,曹櫻菀嘆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這陳二太太雖風流,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母親。」
「可惜她自己是活不了的。」
盛嬌也很惋惜,「馮嘉玉不會讓她活著。」
「為何?」曹櫻菀驚訝,「不會吧,馮嘉玉自己是什麼身份,犯得著跟一個商賈之妻計較?」
「馮嘉玉需要一個出氣筒,而陳張兩家也需要一個人出來抗事,張家自然不會主動推女兒出去……」
盛嬌遲疑片刻,「可陳二太太與崔茂學的私情,總歸是最大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