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太太心頭咯噔一下,緩緩擡眼,看到了婆母那雙幸災樂禍的眼睛,那眼底的嘲笑毫不掩飾,看得她不由得心頭一緊。
還未開口,陳老太太就嘆了一聲,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原本也不想跟你說的,但好歹是你娘家,你總該要知曉些個,也好叫心裡有點準備。」
陳二太太抿了抿嘴角:「還請母親示下。」
「你家那一筆生意黃了,經手的就是你那兩位兄長,哎……這一來一回的,怕是要賠進去一大半身家了,我聽說你們張家將一半的希望都寄托在這次買賣裡了?嘖嘖嘖……人算不如天算呀。」
陳老太太話裡說的是惋惜,眼神裡流露的卻是笑意。
立在下頭的兒媳如何看不出來?
陳二太太攥緊了手裡的帕子,穩了穩心神:「這生意往來總也沒個數的,前些年好賺,自然鬆快滋潤,如今有個不順也在情理之中,就是當官做老爺的,也沒有仕途一帆風順的時候。」
見沒有惹得兒媳失控,對方甚至連眼眶都沒紅一下,陳老太太頓覺無趣。
像是逗弄了一隻不配合的寵物,頓時興趣全無。
她冷哼一聲:「你倒是想得開,恐怕你家老母就沒你這麼想得開了,到底是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呢……」
陳二太太垂眸,一聲不吭。
聽了好些陰陽怪氣後,她才得以從婆母的屋子裡出來。
她還沒走遠,就聽身後傳來一句:「什麼東西,一個髒了臭了的爛貨也配在咱們家當個主子,呸!」
這一聲像是紅嬤嬤的聲音,更像是陳老太太。
她挺直了後背,愣是裝作沒有聽見,一如往常地回到自己屋內。
又略坐了一會兒,她才出門去了一趟娘家。
這一趟必須得去。
既然婆母已經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有這件事。
到了張老太君跟前,陳二太太開門見山地詢問,誰料剛說了開頭,張老太君就急得變了臉色:「你從哪兒聽到這些話的?!」
「我家婆母說的,難不成還有假?」她急了。
張老太君頓時將嘴巴閉上,宛如撬不開的河蚌,任憑女兒怎麼著急上火,都打定主意不開口。
陳二太太火急火燎,眼淚都出來了:「娘!!都什麼時候了,陳家既然能知曉,那假以時日外頭定然會有更多的人知曉,你就沒想過這以後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張老太君突然洩了氣,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灰敗頹廢。
「你是不知道,背後給咱們張家教訓的不是旁人,而是……那個馮家。」
事已至此,張老太君再想瞞著女兒也不太現實。
也不想費盡心力地去尋什麼由頭來搪塞遮掩,就這樣說出來,死也做個明白鬼。
陳二太太一愣。
深深如夜,點點孤燈。
街道上的熱鬧早就如潮水一般褪去。
除了依稀有些模糊朦朧的光籠罩之外,其餘的都被那一團深沉的夜色吞噬。
陳二太太坐著馬車,一路急匆匆。
她抵達了盛嬌所在的住處。
一陣急忙忙地敲門後,裡頭總算有人應了。
兩個半大的小廝滿臉警惕地看著她,門也隻開了一條縫隙。
「你找誰?」
陳二太太咽了咽:「我是來尋盛娘子看病的,夜深病急,這才匆忙叨擾,還請幫忙傳話,就說——我是陳家二太太。」
月亮懸在天邊,隻有冷冷清清的一彎。
極細極弱,卻又格外清冷明亮。
她擡頭凝視著這一彎,一時間百感交集,難以克制的情緒洶湧澎湃。
吱呀一聲,原先關上的門又開了,這一回裡頭探出臉來的,是她熟悉的桃香。
「桃香姑娘!!」
「噓,輕聲點,別驚到其他人,進來吧。」桃香壓低聲音,手裡還舉著一盞燭火。
她轉身在前頭領路,讓陳二太太跟著自己,一路進了盛嬌的屋內。
此刻,盛嬌已經起身了。
她隻簡單披了一件月白的外衣,頭髮也隻攏了個半髻,一大半青絲順著肩頭垂下,映照在燭火之下,越發顯得美人如玉,靜雅端方。
「二太太哪裡不舒服?」她柔聲問。
「我沒有不舒服,來找娘子,是因為上次娘子好心指點……」陳二太太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那幾本賬簿。
這是上回張老太君交給她的。
她一直貼身保管,就連睡覺都不曾離身。
原本,她也猶豫過要不要直接交給盛嬌。
可那一份小小的私心,還是叫她猶豫了,是以一直沒有再來找盛嬌。
今日前來,其實她們彼此都清楚,這已經晚了好些日子。
盛嬌冰涼的眸子黑白分明,接過賬簿翻了翻,眉宇間的神色凝重起來:「這些……都是真的?」
「是我娘給我的。」陳二太太哽咽著,「我張家有一筆生意黃了,怕是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我知道自己是晚了一些,但還請娘子幫忙!」
盛嬌輕輕應了一聲:「是馮嘉玉的手筆。」
「什麼,誰?!」
「我說,張家目前遭遇的困境一定是馮嘉玉的手筆,也就是你張家背後一直效忠的那京都高官家的兒子。」
盛嬌一語道破,一點回還的餘地都沒有。
在張老太君處一直遮遮掩掩的名字,到了這兒,就是個符號罷了。
她爽快地告訴陳二太太這個答案。
後者聽得已經目瞪口呆,緩不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陳二太太淚水漣漣:「竟然是馮家的人……是真的少爺麼?」
這會子心慌意亂,她問的話都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但盛嬌已經聽明白了,輕輕頷首:「是嫡出的少爺,家裡行三,名叫馮嘉玉,與景王側妃馮氏是感情甚深的兄妹。」
陳二太太渾身無力,抖著手:「怎麼會……」
「事已至此,多半是你們張家惹惱了他。」盛嬌又淡淡道,「馮嘉玉這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瑕眥必報,若是你們張家能在實力上壓過馮家,那這口氣他或許不會出。」
陳二太太絕望地閉上眼。
兩行清淚滑落,冰冷決絕。
張家壓過馮家?怎麼可能……
一個商賈之家,一個是京都高門,兩者的差距雲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