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鳳儀宮內。
「娘娘,小皇子已經睡下了。」小宮女進入殿內,隔著屏風稟報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陸辭無精打采地吩咐道。
「是。」
銅鏡中的女子卸下珠釵,雲鬢如瀑布般傾洩而下,容顏依舊,隻是眼睛中透露著幾分疲憊。
芳芷靜靜地替她梳理雲鬢,想到今日早會上娘娘被晏淑妃難堪的場面,再看到娘娘如今這副樣子,也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這麼好端端的,倒嘆氣起來了?」
陸辭透過銅鏡,看見背後的芳芷,關心道。
「沒……沒什麼。」芳芷不忍娘娘傷心,遮掩道。
「本宮知道你的心思。」陸辭語氣淡然,「這種事情,以後隻會更多,這條路走的越遠,就越艱難。」
「其實……」芳芷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其實娘娘又何必一定要做這些呢?若要彰顯娘娘的賢明,不如直接將銀兩送出宮去簡單省事,如今您在後宮削減開銷,底下的人難免有怨言不說,倒還容易讓居心不良之人鑽了空子……」
陸辭靜靜地聽著。芳芷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是她想要的,不僅僅是賢良的名聲。
第一件事,減免香油。大晟立國以來,就推崇佛教,甚至不惜佔用耕地建造寺廟,百姓流離失所不計其數。隻有自上而下引導民眾消解對佛教的狂熱崇拜,才能讓耕者有其田。
第二件事,縮減後妃人數。控制月例倒在其次,隻有百姓看到陛下為天下所做出的犧牲,百姓才會讚揚陛下是一位賢明的君王。
第三件事,削減高位嬪妃的月銀。誠然,這就是為陛下立名的法子之一,即使得罪了某些人,但這終究是次要的。
第四件事,改革後宮留用制度。為了陛下日後推行新政順暢無阻,這件事,隻能辦好,不能出錯。
從出嫁的那一刻開始,陸辭就告訴自己,這是他的江山,是他和自己的江山,他的抱負就是自己的抱負,自己要和他站在一起,站在最高處,守護好他們的天下,他們的子民。
哪怕是高處不勝寒。
她願意為了他,去做任何事,去得罪任何人。
「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多言。」陸辭說道。
看著自家娘娘如此執迷不悟,她也隻能閉口不言。
昔年的趙王齊越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對自家姑娘情深義重,二人兩心相悅,是何等的恣意美好。
可是如今時過境遷,他早已經不是當初能承諾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趙王齊越了,他如今是皇帝陛下,坐擁江山萬裡,三宮六院,自家娘娘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罷了。
是啊,他早就不是原先的趙王殿下了。
可憐娘娘執迷不悟,一定要撞上這個南牆。她想求夫妻恩愛,同載史冊,可是帝王涼薄,他的愛,怎麼會隻分給她一個人呢?
她想作唐太宗的文德皇後,可是那文德皇後此生就一定如意嗎?
然而,芳芷沒有想過的是,陸辭知道,或許有一日,他也會變成史書上那些薄情寡義的君王,可她也願意,陪他同載史冊,光耀千秋。
屋內靜得鴉雀無聲,以至於齊越悄悄走進來的時候,二人都能聽見他的腳步聲。
「陛下怎麼來了?」
望見遠處站立的齊越,陸辭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站起身來,準備行禮。
「不準拘禮。」陸辭尚未福身,齊越便牽著她的手,順勢往暖閣內走去。
二人沿榻坐下,齊越欲將她抱起放至床榻上,卻被陸辭攔住。
「你穿的單薄,小心著涼了,快躺下。」齊越聲音如山間清泉傾瀉般悠揚悅耳,其間的溫柔更是讓人心醉。
聽了這話,陸辭乖巧地點點頭,將手腳伸入被窩之中,繼續問道,「陛下還沒告訴我,如今更深露重,怎麼突然來鳳儀宮了?」
「若是告訴阿辭,說朕就是想來看看你,你必然不信,可朕就是想你了,想來看看你,隻看一眼就好。」
陸辭的臉微微泛紅,「都是當爹的人了,還是這般不正經……」
齊越見她害羞,倒覺得十分有趣,坦言相告道,「其實,不過是朕早就想來你這,今日摺子多些,倒耽誤了,若是傳旨讓你等著,又恐你不得休息,但又想見你,哪怕是瞧一眼睡夢中的你就走,朕也願意。」
「陛下來的不巧了,臣妾還沒睡下呢。」陸辭打趣道,「現在既看過一眼了,陛下準備何時走?」
突然間,帝王將妻子緊緊相擁,像個孩子一樣不肯撒手,默默地感受著對方的體溫,「今天的事,朕都知道了。」
陸辭有些詫異,不知所措地說道,「陛下說的什麼事,臣妾不明白……」
齊越放開她,看著她的眼睛,「不用騙朕,你受了委屈,朕都知道。」
陸辭聽後,自嘲地笑了笑,「這算不上什麼委屈,妾也是很厲害的,不會讓別人欺負了去。」
「朕知道,朕知道,阿辭最厲害了。」齊越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我們阿辭,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後,最好的妻子。」
陸辭閉上眼,沉浸在溫柔鄉中,一身的疲憊也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三郎也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