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更令她震驚的是,麗昭儀竟然已經知道了先皇後之事,否則何以會說出「東施效顰」之語?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莫不是齊越主動告訴她的……
不,不會的……他連陸辭都不敢面對,又何以會對一個僅僅隻相識數月的瓦剌公主推心置腹呢……
除非……
除非在他心中,先皇後已經漸漸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人。
可在齊越心中,她的地位真的已經超過先皇後了嗎?
倘若真到了這一步,那自己……
不,她不能再無動於衷下去了。
「娘娘……」玉牧推了推她,「娘娘,你怎麼了?」
晏清禾這才回過神來,勾出一個不自在的笑容,「沒什麼,麗昭儀確實是口出狂言,本宮會好好警示她的。」
「那……那陛下呢……」
「本宮也會同陛下談談的,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養胎,若是現在還不能平心靜氣,到時候生產是要吃苦頭的,」晏清禾安撫道,「當年本宮生阿照的時候,就是憂思過多,才會難產血崩,玉牧,你不要步我的後塵才是。」
也不要步皇後的後塵。
玉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晏清禾如今一心隻想著麗昭儀,隻隨意安撫了她幾句,再叮囑一番她身邊的宮人,便離開了。
一路上,晏清禾思緒凝重,本想到處走走散心,卻不覺來到一座小佛堂處,這是供在行宮的貴人祈福祭拜所建的。
晏清禾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那日禦花園衝撞,自己罰她抄佛經,她卻執意不肯。
晏清禾問道,「本宮記得陛下派使臣去接麗昭儀的弟弟,使團隊伍現在應該快到了吧?」
「回娘娘,」小全子一旁答道,「使團已經去了一月多,基本上還差三五日行程就該到了。」
晏清禾輕輕頷首,「極好,回去吧,我要為舜華寫一封書信,飛鷹傳信,越快到越好。」
……
使臣在六月中旬便到了瓦剌王庭,向瓦剌王討要麗昭儀的同母異父弟,瓦剌王庭這邊雖有些不情願,但奧斯爾卻大大方方地給了出去——
這倒是更增添了某人的猜想,奧斯爾身為意外上位的幼子,是不知道他先父的謀劃的,縱然知道,他也沒有籌謀的心思,把這培養多年的遺光公主當做禮物似的送給大晟皇帝,隻為了換取瓦剌的和平與壯大的機會。
至於遺光公主,奧斯爾隻要她在大晟不作死、壞了兩國的關係即可,至於其他的,他沒有想過。
使團在瓦剌停留七日,便帶著麗昭儀的弟弟阿木爾回朝,一直行至八月初旬,才讓燕燕見到了闊別數月的弟弟。
阿木爾是個隻有十歲的小孩,由於長時間營養不良,遠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弱矮小許多,加上他長期被人欺淩,又被割去了舌頭,一直戰戰兢兢不肯與周圍人親近,看上去很是可憐。
燕燕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攬入懷中,然而阿木爾面對這位不常見的姐姐突如其來的熱情,卻是害怕得瑟瑟發抖。
「阿木爾,別怕,是姐姐在,」燕燕喜極而泣,「以後這裡沒有人會欺負咱們了,姐姐一直保護你的,別怕啊……」
「娘娘,」照顧阿木爾的婢女在一旁提醒道,「小主子他聽不懂漢語……」
「是了……我倒忘了,沒事,以後他可以慢慢學,」燕燕激動地抹去眼淚,看向那個婢女,「這麼說,你倒會說中原話了?我從前怎麼沒見過你?」
「回娘娘,奴婢原本是大薩滿手下的弟子,名喚烏蘭,因整理薩滿書籍而學會漢語。大薩滿說娘娘命格不凡,必要有個會薩滿的人護住,如今伽羅回去了,便派了奴婢前來照料娘娘和小主子。」
燕燕一聽她會薩滿之術,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信任,但卻隱隱擔心她如伽羅一般是瓦剌派來管控自己的,隻好叫她先照顧阿木爾,其餘事情等日後再說。
燕燕滿心歡喜地看向阿木爾,貼心地用瓦剌語對他噓寒問暖,伸手喂他吃可口的點心。阿木爾哪裡吃過這些珍饈,隻一個勁的往嘴裡塞,燕燕又連忙給他遞水喝,告訴他慢些吃別噎著了,眼裡滿是慈愛。
漸漸的,阿木爾也對這個姐姐熟悉起來,雖不能說話,但親昵的動作卻騙不了人,他給姐姐推鞦韆、紮辮子、放風箏……
看著這個孩子一日日健康成長,燕燕時常會想起她那薄命的母親和夭折的姊妹,她倚在她所愛之人的懷中,對他講述她童年的趣事,而皇帝也同樣敞開心扉,苦中作樂地對告訴她自己小時候在宮裡的趣事。
燕燕淚中帶笑地說,要是咱們也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臣妾想要一個孩子,這樣臣妾和陛下就可以彌補當年沒有母親的自己了……
……
八月中旬的行宮籠罩在細密的秋雨之中,流雲榭的銅鈴雖穿堂風輕晃,驚飛了檐下躲雨的麻雀。晏清禾握著密信的手微微發緊,宣紙上「薩滿巫祭」四個硃砂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娘娘,奴婢已經派人確認過了,就是此刻,娘娘可要趕過去?」落華壓低聲音詢問道。
晏清禾看著密報上的時辰,就是現在,她隻要去,就能夠抓得正著。
可正並非是她的目的。
「去罷,」晏清禾緩緩起身,「快到時先給那邊洩個消息,免得咱們陛下趕不上這出英雄救美的好戲。」
葳蕤閣內,燕燕跪坐在狼皮毛氈上,面前銅盆裡的松脂正騰起紫煙,烏蘭手持鹿骨占蔔杖,在繚繞煙霧中用瓦剌語低吟。阿木爾縮在姐姐身後,清澈的眼睛盯著那突然被撞開的朱漆門,手裡還攥著半塊未吃完的雲片糕。
「大膽!」小全子率先跑進來,指著銅盆內未燒完的東西喊道,「竟敢在行宮大行巫蠱之術,難道是想謀害陛下與各位娘娘皇嗣不成!」
晏清禾也徑直入內,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銅盆裡半焦的紙人身上,給身邊人遞了個眼神,立刻有宮人拿水去撲滅它。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燕燕見被皇後發現,又被打斷施法,不由得又怕又惱,但還是依著規矩給皇後請安。阿木爾看見生人入內,不由得躲在了燕燕的身後。
「麗昭儀,你好大的膽子啊!」皇後挑眉道,頭上的鳳釵正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娘娘!請容臣妾為自己辯白幾句,」麗昭儀仰頭喊道。
皇後沒讓她起來,她也隻好繼續跪著,皇後的陰影籠罩在她身上,倒越發襯得她楚楚可憐,「這不是巫蠱之術,這是瓦剌的國教薩滿教,臣妾也並非是在詛咒陛下和娘娘,反而是在祈福和祝禱……」
「哦?」
晏清禾笑了笑,示意微雨撿起燃了一半的紙人檢驗,微雨看過之後,拿給娘娘過目,「娘娘,是陛下的生辰八字……」
「麗昭儀,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皇後道,「你莫要說,燒了代表陛下的紙人反倒是在為陛下祈福啊。」
「皇後娘娘明鑒!」烏蘭突然跪下,占蔔杖重重磕在地磚上,「此乃瓦剌祈福之禮,紙上撒了符水,再寫上某人的生辰八字,放入明火中燒去,再由奴婢施法念咒,即可引走厄運,絕非詛咒啊!」
她從袖口抖出一卷羊皮紙,泛黃紙頁上繪著薩滿圖騰,「薩滿經卷有載,若心向長生天,必以血骨為祭——我們昭儀自知不能損失陛下龍禦,隻好引上自己的血,投入到銅盆之中。」
說罷,烏蘭就一把掀開了燕燕的衣袖,手腕上果然有一道嶄新的尚未癒合的傷口。
皇後愣住,竟有些不知所措,正僵持不下間,隨著景安一聲尖銳的通傳,皇帝攜著一身雨氣闖入。
「臣妾給陛下請安。」
皇帝揮揮手,示意她起身,掃過殿內的層層煙霧,目光落在燕燕手臂的新傷時不禁皺了皺眉,「皇後這是在做什麼?」
「臣妾接到人密報,稱葳蕤閣內有人在行巫蠱之術,事關宮中安危,臣妾不得不查。」
「那你可查出什麼了?」
「回陛下,這銅盆裡燒的小人寫了陛下的生辰八字,這就是證據!」
皇帝看了看紙人,忽然笑道,「麗昭儀在行事之前,就已經向朕報備過,朕也允準了,她放血祈福,可見一片誠心,必不是巫蠱之術,皇後又何必要不依不饒,步步相逼呢?」
「可縱然不是巫蠱之術,」皇後道,「麗昭儀在此做法、興師動眾,實在是有傷後宮風氣。」
「不必多言,朕心中有數。」
敷衍過皇後,他轉身去握住燕燕冰涼的手,扶她起身,聲音放柔道,「日後祈福之事,叫宮人知會一聲,莫讓皇後再誤會。」
燕燕擡頭看他,眼裡滿是感動,此時此刻竟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心。
「謝陛下……」她輕聲開口,餘光瞥見皇後的冷臉,不覺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地笑意,「也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妾日後定會謹守宮規。」
晏清禾見事已完成,不便久留,就向皇帝告辭道,「陛下既無事,臣妾便先告辭了。」
皇帝輕嗯一聲,二人都沒有回頭看向彼此。
待中宮離開後,燕燕方靦腆一笑,「多謝陛下替臣妾解圍。」
齊越看向她受傷的手腕,目光中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以後不要做這種傻事了,朕是天子,不必需要你祈福。」
「妾明白,其實……」燕燕羞澀地低下了頭,「妾做這些,也是為了請求神靈可以賜給臣妾一個孩子,一個和陛下的孩子……還有,寫著陛下生辰八字的那寫紙人下面,就是臣妾的紙人,所以即便陛下不來替臣妾解圍,臣妾也會保護好自己的。」
「子嗣之事不必著急,日後自然會有的,」齊越撫著她的肩,寬慰道,「朕今日還有奏摺要批,晚些時候再來陪你用膳。」
「好,那臣妾等著陛下,」燕燕踮起腳,輕輕親了下他的下巴上的鬍鬚,她眸中仿若有星光閃爍,「燕燕會一直等著你。」
齊越輕嗯一聲,隨即揚長而去。
皇帝走後,燕燕起身看向烏蘭,咧嘴微微笑道,「你今日做的很好。」
烏蘭道,「承蒙娘娘謬讚,也是娘娘與陛下情誼深厚,才能將陛下請來,否則,皇後的囂張跋扈,陛下就看不到了。」
「是啊,不過也是你這主意出的好,即可在宮中祭祀祈福,為我和陛下求一個孩子;也可讓陛下默許贊同你我行施薩滿之術;再者,又能讓皇後吃癟,叫陛下厭惡於她,真是一箭三雕。」
燕燕看向阿木爾,語氣突然變得漠然,「隻是烏蘭,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若是留在瓦剌做個薩滿巫師該有多好,留在我這,反而是困住了你。」
「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同公主一樣,這命都是大薩滿給的,大薩滿既說公主有天命,那公主必然是福澤深厚,遇事必能逢兇化吉,奴婢跟在公主身邊,既是大薩滿交給奴婢的任務,奴婢也受不了一絲委屈。」
「好,這就好……」
燕燕盈盈一笑,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坐下說了許多貼心的話。從前她身邊都是伽羅在照顧她,如今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可心的人,對自己百依百順,既忠誠又有主意,還會行瓦剌國教……就連阿木爾也回到了她的身邊,自己這莫不是真的有所謂的「天命」在身……
「烏蘭,那你可知,這所謂的『天命』是什麼嗎?」
烏蘭搖搖頭,「天機不可洩露,一旦讓第二人知曉,這天命就作廢了。」
「好罷,」燕燕失落道,但她轉頭又問,「你既說我能逢兇化吉,可知我是否能心想事成呢?」
「事在人為,公主,」烏蘭道,「隻要娘娘儘力而為,就一定可以如願的。」
「可若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呢……」
見烏蘭疑惑,燕燕隻好低聲對她道,「你能不能算一卦,看看陛下對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