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晏家老小歸來,明月以皇後以及安國公義妹之名風光大嫁,十裡紅妝,熱鬧非凡,不僅如此,晏清禾還向皇帝為明月求了五品宜人的誥命,方便她隨時入宮。
出嫁第三日,明月攜賀觀回門向娘娘請安,晏清禾親自扶起她,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看到明月羞顏初開,這才放心下來,便對二人交代起淑妃假死離宮之事宜。
明月與賀觀應下,稱是已然預備周全,便衣悄然返京的晏栩如今就隱居在二人的新宅之中。屆時隻等時機一到,便讓晏鳶服下假死藥物,對外宣稱淑妃意外薨逝,再來個偷梁換柱,安排她出宮與晏栩接應,二人一同歸家。
隻是……晏鳶獨自被囚禁於永和宮已二月有餘,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十月十五日夜,又是一輪圓月。
永和宮內寂寥冷清,燭影搖紅,唯一肯光顧的便隻剩下斜照的月光。晏鳶與晴痕坐於榻上做著針線活打發時光,十幾年來如一日皆是這般,彷彿今日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晏鳶綉了一對大雁,向千山暮雪中遙遙比翼飛去,那是她一生最期盼的事;晴痕則是綉了一個肚兜,上面的小兔子栩栩如生,那是她為阿鳶腹中胎兒所做,也不知能否用的上。
「吱——」
殿門突然被打開,二人一驚,朝外望去,隻見兩個身著黑色鬥篷的女子向前走來,晏鳶暗暗隻道是皇帝下了決心,派人來將她賜死,絕望而又坦然地閉上了雙眼,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阿鳶。」
晏鳶一怔,不敢相信這聲音竟是如此熟悉,她睜開眼,看見皇後娘娘正在卸下自己的鬥篷。
「娘娘……」她連忙起身朝清禾走去,滿眼皆是憂心,顫顫巍巍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外面的人……」
「你隻管放心,本宮是悄悄進來的,無人發覺,便是發覺了也無妨。你有著身孕,快些坐下說話。」
晏清禾拉著她至榻上坐下,晏鳶還是不放心,「可若是被人察覺了告知陛下,娘娘豈非要受到臣妾的牽連?不,不行,你如今已經是舉步維艱了,不要再因為我……」
「阿鳶,你且寬心,」晏清禾連忙撫慰道,「我已經復寵如初了,陛下他現在對我很好,因此他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他默許的。更何況小全子已然將那些宮人都打發好了,殿外也有人守著放風,你隻管按照咱們原先的計劃行動,今夜眼一閉,再一睜就能見到孩子父親,你二人一同回家,一起永遠逃離這個地方……」
「復寵?」晏鳶喃喃道,心想她一定是為了自己才忍辱負重,才選擇和陛下虛與委蛇,一瞬間愧疚湧上心頭,「二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晏清禾輕笑一聲,「都是一大家子骨肉,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你替我委屈,蘅兒與又安也替我委屈,可我自己倒覺得沒什麼不好,阿鳶你也不必自責,我並非全然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晏家和我的兩個孩子。」
晏鳶哽咽般點了點頭,又見清禾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瓶子,拔開塞子,取出其中的藥丸,親手放到自己的手中。晏鳶低頭凝視著藥丸,問道,「隻是不知……臣妾的死因會是什麼……」
「向來宮中暴斃而亡的舊例也多,史官無從考證,不過留與後人猜測罷了,憑旁人起疑也沒什麼。若再要尋借口,隻怕你這腹中孩子拖不起。」
「也是,」晏鳶剛應下,此刻看向晴痕,又猶疑道,「可是晴痕隨我一同長大,宣府也是她的故鄉,我不能一個人把她丟在深宮或者皇陵……」
「放心,」晏清禾耐著性子勸道,「待你假死後,我再尋個由頭放她出宮,派幾個可信之人護送她返鄉便是,到那時她不過比你晚上兩三個月,難道還怕沒有相聚重逢之日嗎?」
晏鳶點點頭,終於再無話可說。一旁的晴痕眼含熱淚,跪下向皇後鄭重一拜,「多謝皇後娘娘成全我們主子還有奴婢,奴婢從十七歲離開家鄉以來就再沒想過還能回去,這些年來我們主子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阿鳶她是奴婢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隻要她好,奴婢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情願。」
「快起來,」晏清禾給落華滴了個眼神,落華心領神會,立即貼心將晴痕扶起,「本宮自是知道你二人的情誼非同一般,你也是最了解她的,這些日子本宮隨駕秋狩沒能顧得上你們,阿鳶她在孕中又是多愁善感、憂思憂慮的,眼下瞧他連離宮回家都這般猶疑,想必是精神堪憂,你們回家之後,你一定要照顧好她,為她排憂解難,就讓她過她這一生本該過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人生吧,就像天上的飛鳶一樣。」
她將目光落在晏鳶繡的一雙大雁上,如是說道。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算更有癡兒女。
「快咽下去罷,」她對晏鳶柔聲道,「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晏鳶將那藥丸盯了許久,心中不知在做何掙紮,半晌後,她毅然決然的將其吞了下去。昏倒前的恍惚朦朧之間,晏鳶眼前突然浮現起十四歲那年與晏栩私奔的那一個個夜晚,荒漠中人跡罕至的客棧裡,她倚在他的肩上看星星,一起嘲笑著牛郎織女分隔於銀河兩端的無能。
那年二人面對戈壁千裡,割取各自的青絲,莊重地結下一生一世為夫妻的誓言——
除非黃沙揚盡,除非夢川枯涸,否則絕不違約。
如今,他們終於可以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