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十六年十月十五日夜,敬淑妃晏氏薨逝。
淑妃的死極為蹊蹺,太醫查驗過後隻稱是憂慮過度,加之先前淑妃被叫去勤政殿後就以不敬皇帝之名被囚禁於宮室,眾人猜測淑妃之死或許就與此有關,更或許就是皇帝授意。
齊越自是猜到了真相,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順水推舟地將淑妃的後事縮減為七日,既不曾追封其為貴妃,也沒有贈與任何謚號,眾人看在眼中,愈發坐實了帝妃不合的猜想。
政和十六年十月二十二日,送葬的隊伍緩緩駛向妃陵,淑妃正式下葬。而早在下葬之前、釘棺之後,皇後便移花接木換了棺槨,而真正的晏鳶,早已在睡夢中被轉移至明月與賀觀的家中。
從此以後,再無淑妃晏氏,唯有晏鳶而已。
晏鳶醒來時已是深夜,她緩緩睜開眼睛,思索自己是否醒在了棺槨之中,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聽見有人欣喜地叫道,「淑妃娘娘醒了,夫人您快來看啊……」
「什麼淑妃娘娘,宮裡的敬淑妃已經去了,如今活下來的,隻有咱們晏家姑娘而已,」明月也欣喜萬分,坐至床沿,對丫鬟吩咐道,「快去請侯爺來。」
「明月?」晏鳶初醒,少不得頭腦略微發昏,她由明月扶著坐起,環顧四周問道,「這可是在你家中?」
「正是呢,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已經備好了兩輛馬車,另有一對可靠的夫婦照顧、護送你們,晴痕也晚些時日就到,姑娘隻需放心就是。」
「那……假死之事,沒有出什麼意外吧?」
明月笑道,「什麼意外也沒有。我已經派人去喚武安侯了,自從你被換出來,他就日日守著你,幾乎是寸步不移,偏偏他離開一步,你就醒過來了。」
晏鳶心下動容,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剛想對明月傾盡感激之情,但聞房門又劃過一絲尖銳的長音,二人轉頭看去,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令她多年來魂牽夢縈的臉龐,時隔數月再一次映入了她的眼眸。
「阿鳶!」
「二哥……」
……
二人於當夜啟程,一路上暢通無阻,隻是為著腹中胎兒,路程行進的極為緩慢,預計來年新春方得抵達。好在二人自得其樂,如同南雁北飛,一路北上之時也不忘觀山閱水,誓要將這一生的風光盡收眼底,好彌補這些年來的遺憾。
他們賞過金陵蕩漾的秋月,聽過中原雄厚的山歌,看過濟南大明湖畔的垂柳,祭拜過并州元好問設立的雁丘……一路遊山玩水,以夫妻相稱,以親自鳴,行至宣府城外的客棧時,已然是政和十六年最後一日的日暮時分。
如血般的殘陽與紛紛揚揚的大雪並存,在荒原上積了三尺厚的雪泥,馬車難行。二人看著落日長河、大漠孤煙,感慨到底是不能在新年前歸家了。
「二哥,三叔母還在家中守著你,不如今夜你便做個風雪夜歸人,回去好母子團聚,翌日你再來尋我罷,我有阿婆和陳叔陪著,不會有事的。」立在二樓的軒窗內,晏鳶柔聲勸道。
晏渠搖搖頭,不放心地看著她隆起的小腹,「不了,左右日後咱們一家人年年都可以相聚,不急在這一時。我知道阿鳶你能夠隨遇而安,隻是城外的客棧到底冷清,若遇上強盜土匪,我也能夠及時保護你們。」
見晏鳶猶豫,晏渠撫著她的肩又道,「明日一早,我就提前騎馬回去報平安,再尋些士兵來清掃雪道,隨後便接你和孩子回家,如何?」
「也好……」晏鳶沉聲應下,隨之走到一旁坐下,「隻是我怕三叔母會埋怨你我,她看到大哥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怎麼能不觸景傷情呢……更何況,你原不必為了我……」
「說什麼呢,快快止住才是,」晏栩見狀,走到她面前蹲下,柔聲哄道,「我赴京之前就已經跟母親暢聊過,她很高興你能回家。阿鳶,你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是二伯和二伯母一直惦念著的女兒,縱然沒有血緣又如何?母親說,當年的事都過去了,如今再得以相聚,隻能證明我們命該如此,與其看著我孤獨終老,她早已坦然接受,隻等著我們平安回家。阿鳶,不要再妄自菲薄、患得患失了,好不好?」
晏栩好生安慰了阿鳶一番,向她提起年少時被父母教訓的樂事,二人這才又轉悲為喜,隨後一起下樓和客棧中的寥寥幾人包起除夕夜的餃子,倒也為風雪中獨立的客棧增添了幾分溫馨的氛圍。
豈料在午夜時分,宣府遙遙的煙火正照亮半邊天際,爆竹聲中的百姓在歡笑中迎接政和十七年的新春,晏鳶腹中這個隻有七月的胎兒卻在此時發動,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客棧中隻有兩位老婦人,一位是一路護送照料晏鳶的阿婆,一位則是客棧夫妻店主中的一人,二人隻有多年前生育過的經驗,而對接生之術卻隻是略知皮毛,隻能照葫蘆畫瓢、一步看一步,看得晏栩在一旁心急如焚,連同陳叔也覺得並非長久之計。
二人在產房外商議,晏栩道,「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現在便騎馬入城去尋產婆!」
「不行啊侯爺!」陳叔勸阻道,「現在夫人正值存亡危急之際,需要侯爺在一旁守著不說,這裡也需要一個主心骨啊!若是侯爺不在卻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好?還是由我這個老頭子帶為前去罷!」
「不,陳叔你未曾去過宣府,不認得路,一時也難以尋到人,還是我親自前去為好。至於阿鳶……我相信沒有我,她也能挺住等到我回來。」
說罷,不等陳叔勸阻,晏栩便衝進產房,向晏鳶闡述自己的計劃。果不其然,晏鳶氣喘籲籲地虛弱道,「你且快去,不必挂念我,雪天路滑,更深露重,你要萬事小心才是,若是遇到了蠻人或者土匪,千萬不可硬拼……」
晏鳶還欲絮絮叨叨地交代他注意安全,晏栩忍心壓下對她的眷戀,隻吩咐兩位老婦人看顧好他的阿鳶,隨之便下樓騎上快馬,在風雪中化作一個黑影,漸行漸遠,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