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他懷中醒來時,正值晨光熹微之際,帳外已隱約傳來鳥鳴犬吠之聲,與昨夜情形相比,恍如隔世一般。
晏清禾懶洋洋起身,三千煩惱絲如瀑布般垂落下來,她輕輕揉著太陽穴,試圖回想起醉酒後發生了什麼,這時身旁傳來一道聲音,
「可醒了?」
晏清禾轉頭,齊越正慵懶地撚著她的一縷青絲把玩,她淺笑道,「今日若再偷懶,隻怕陛下不依。」
齊越道,「你若不願去也可,白日裡好好休息,夜晚咱們帶著元熹和照兒出去逛廟會可好?就像當年一樣。」
她猶豫兩秒,方才點了點頭,故作傷感道,「也好,隻是……臣妾怕會觸景傷情……」
既然復寵是為了利益,如今便是檢驗成果的時刻。三郎,為了情愛,總要付出些什麼。
齊越頓了頓,對她的弦外之音心知肚明,爽朗道,「這有何妨?清禾若是想家,朕今日就將晏渠他們從儋州和金陵召回來,晏家女眷你隻要想見,隨時都可以召她們進宮。」
「可是,」晏清禾眼眸流轉,繼續索求道,「兄長他已經不是安國公了,如何能繼續居住在從前的國公府呢?」
齊越輕輕一笑,似是在笑她也不知裝一裝,第二日就開口要也不怕傷了朕的心,晏清禾看破了他的心思,調侃道,
「三郎這是後悔了?」
齊越打趣道,「朕便是答應你又有何妨?隻要清禾別也將朕的皇位和江山也要去就是了。」
晏清禾被他逗笑,壓在他的胸口,青蔥細指如蜻蜓點水般點著他的鼻頭,幽幽道,「若禾兒想為咱們阿照要,三郎肯給嗎?」
齊越握住她的手指,彼此的臉靠得如此之近,呼吸聲也近在咫尺,他隻覺昨夜的夢彷彿還未曾消散,笑道,「隻要阿照是朕的兒子,倒也沒什麼不可。」
晏清禾當然知道他是在說笑,因此隻是打趣般冷哼一聲,就抽身坐立,轉頭挑眉,「這倒難說。」
說罷,便喚了帳外的明月進來洗漱更衣,一邊道,「陛下也是時候該起了,若一直留在這裡耽誤了與群臣會面,那臣妾擔上了這禍水之名該如何是好?」
「也是,」齊越由入內的景安扶著起身,一邊洗漱,一邊又看向在屏風後更衣的皇後道,「既如此,今日皇後便隨駕在側,也讓宗親知道朕的皇後不是個病秧子和懶鬼,如何?」
屏風後那人輕笑一聲,穿戴整齊後,這才從屏風後緩緩走出,走到他面前,親自為他更衣。
「臣妾確實是二者兼備,這倒也沒錯,」她笑道,「隻是陛下既然如此體諒臣妾,臣妾也應該不讓陛下寒心才是,否則宗親們若是知道陛下昨夜留宿鸞帳,還是沒能把皇後這個懶鬼叫起來,豈非貽笑大方?」
「朕看誰敢嚼舌根?」齊越垂頭看著她為自己整理衣衫,柔情蜜意道,「他們見帝後和睦,自然不敢說一個不字。」
「那羅昭儀呢?」晏清禾故意吃醋問道,「臣妾知她賢德,隻是陛下這樣見一個愛一個的,豈非傷了羅妹妹的心?」
「誰說朕見一個愛一個?朕心中隻有你一人,也隻要你一人足矣了。至於羅氏……難道清禾不覺得,她有些許像先……像你嗎?」
呵呵……晏清禾在心中暗暗冷嘲道,難道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嗎?假的,都是假的。
她隻道,「羅妹妹的面容,彷彿與臣妾並不相似。」
「不過是性情有幾分相似罷了,天下美人易得,但佳人卻難尋覓。之前朕覺得姜氏有幾分故人的影子,到頭來發現,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哪裡比得上皇後才貌俱全呢?」齊越眉目傳情,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晏清禾道,「臣妾年老色衰,哪裡比得上青春正盛的妹妹們?若論品性,這天底下有的是勝過臣妾的女子,文昭皇後便是其一,臣妾時常還記得她在世的情景,一晃而過才覺先皇後薨逝已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你倒還念著她的好……」齊越沉聲,似是在喃喃自語,他不願意再提起陸辭,以及他們那個早殤的彧兒,那是他心底一輩子也拂不平的傷痛,便道,「這些前塵往事朕早已忘卻了,日後不必再提。」
「是,」晏清禾答道,心想總算是堵住了他的嘴,收拾完最後一道衣領,緩緩將它拂平,心滿意足道,「好了,陛下可以出門了。」
這時齊越才緩和些許,輕輕嗯了一聲,注視著她的眼睛,「清禾,從前咱們那些不愉快的事,從今以後都忘卻了吧,朕那樣做,也是為了日後咱們的照兒可以完成四海一家的千秋大業。」
晏清禾心中苦笑,心想的是她至親至愛的明兒,是她的明兒,用一生的心血築起了三郎你野心的高牆,自己怎麼會忘記呢?自己怎麼能忘卻呢?
她點點頭,無比繾綣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柔聲道,
「好。」
……
自那日之後,皇後復寵的消息便又曉徹了前朝六宮,皇帝幾乎夜夜留宿在皇後鸞帳之中,回宮後也不減分毫。皇帝愛屋及烏,將晏氏一族一家老小召回京中,並復了晏渠禦史大夫一職以及安國公的爵位,一時之間人人奉承,然則上書討伐之臣也大有人在,以唐明皇專寵楊妃而恩賞楊國忠導緻禍亂超綱為例勸誡帝王,皇帝將其皆訓斥一頓,眾人便不敢再勸。晏家在京中又恢復了往日的風光,更有人請求陛下立六皇子為皇太子,皇帝按下不表。
晏清禾心中頓覺不妙,查到果非是自己的人所提,竟是曹蘅父親命人一手安排,索幸皇帝並未在意,她才稍稍鬆了口氣,而後將證據擺在了曹蘅面前供她閱覽。曹蘅心驚,沒曾想父親竟為了彘兒已然開始謀劃奪嫡之事,她向清禾坦言自己並不知情。
晏清禾對曹蘅心知肚明,知道蘅兒絕不會算計自己和孩子,為此也並未生氣,反倒是藉此抒發了一番二人的摯友情意,稱會向陛下求個恩典,讓其省親回家,再敘天倫之樂。曹蘅聽罷,心下自是感動萬分,但愧疚卻似滔滔江水一般蔓延開來,每每回想起那日彘兒對清禾的背刺,這件事就像藤蔓一樣裹挾著她的心,絞得她愈發心痛難耐。
而晏清禾忙著籌劃晏鳶假死離宮與教育照兒、安頓晏家種種事情,倒是全然沒有注意到蘅兒與昔日之不同,曹蘅亦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分毫,隻是憋在心裡,有苦難言。
現在,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協助晏鳶逃離這個關押了她十餘載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