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禾臉頰緋紅,眼神迷離,卻又透著一股倔強,齊越看著晏清禾這副醉態,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高興?朕倒不知有什麼值得高興之事,」齊越微微湊近晏清禾,試圖從她的眼神中找到一絲在意自己的痕迹,「皇後不作閨怨之辭,朕倒還有些不習慣呢。」
晏清禾又淺淺為自己斟上一杯,將玉盞抵在唇間,斜眼看他,笑意盈盈,「這些年,陛下先是聽了先皇後多年怨語,如今又忍了臣妾這半年光陰,竟也有如此『雅好』?是了,陛下向來是愛將魏文帝的『賤妾瑩瑩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掛在嘴邊的,隻是如今有新人在側,倒也不必耿耿於懷了。」
齊越一怔,一時竟分不清她是更在意先皇後還是羅昭儀,調侃道,「皇後這帳中的醋意倒格外濃啊……」
「陛下這就是胡謅了,這帳中明明隻有雲門春的的酒意,又哪裡來的醋味呢?若是醋意……」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些,三郎,她笑道,順勢又為他斟上一盞,「陛下後宮佳麗三千,臣妾怎麼吃醋得過來呢?」
「這句話便就是含酸了,」齊越望著杯盞中微微蕩漾的瓊漿玉液,心緒恍惚道,「朕問你,今日午後,你為何要抽身離去?今夜為什麼又要稱病不去?若再尋身子不適的緣故,朕可不依的。」
晏清禾微微愣住,眸中笑意不減,並不欲回答他的話,隻低眉道,「陛下喝醉了。」
「朕沒有醉。」
齊越直直望向對面那人,半晌,似是為了證明自己,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陛下若是喝不慣,且不必逞強。」她繼續激他道。
齊越心中燒得滾燙,一股無名火熊熊燃起,卻還是強裝鎮定,輕聲笑了笑,「皇後如今愈發沒有規矩了,朕問你話,你為何不回?」
「答案就那麼重要嗎?」她挑眉看向齊越,半是含酸,半是埋怨,「還是說,陛下不知道答案?既知道答案,陛下不也還是無動於衷嗎?」
「朕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齊越毫不相讓地看著她,二人秋波流轉,靜默無言。
晏清禾垂下眼眸,本該在此時低頭的她卻因醉意上頭,在此刻生出一縷不合時宜的倔強,「沒有的事,又怎麼說的出來?」
「你……」齊越無可奈何,自嘲地笑了笑,「朕原以為,你會有話對朕說。」
晏清禾隻是不語,陷入糾結猶豫的兩難之境,她張不開口,卻不願為此前功盡棄。
她醉酒是為了演戲,但醉意上頭之時,卻痛恨自己此刻還要進行偽裝,博他一笑。
默然之間,齊越隻覺得了無意趣,起身欲走,因醉酒而失去平衡,險些摔倒,晏清禾下意識地起身扶住他,眼疾手快間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觸碰到肌膚的瞬間,兩人都似被電流擊中,愣在了原地。
齊越穩住身形,輕輕掙脫開晏清禾的手,不自在道,「朕走了,你且早些休息罷,飲酒傷身……」
齊越轉身離去,掀開帳簾,即將踏門而去的那一刻,晏清禾輕聲喚道,
「三郎……」
齊越果真停住腳步,卻不曾回頭。
一陣清風徐來,吹散了幾分帳內的暖意,二人都被吹得清醒了些。酒醒簾幕低垂,晏清禾繼續試圖挽留道,
「三郎當真要走?」
「是。」
「三郎既要走,日後就別再來了,」晏清禾破釜沉舟,帶著哭腔道,「不然反倒讓人白白看了笑話。」
「誰敢笑話你?」齊越回頭,蹙眉與她爭論道,「不是你要攆朕出去嗎?朕遂了你的願,你倒怎麼還不樂意?」
「我……我……」
晏清禾醉意上頭,一瞬間頭昏目眩,頓覺天地間都飄飄然起來,她伸手扶著桌椅又緩緩坐了下去,隻輕輕揉著太陽穴做那無用之功。
齊越稍驚,關切道,「你怎麼了?」
說罷就要外出派人喚禦醫來此,晏清禾搖了搖頭,急忙止道,「別……我還好……不過是多喝了幾口,有些醉酒罷了……」
「皇後也知道自己醉了?」齊越冷笑道,「盡會像個酒鬼一般說些胡話。」
他走到晏清禾身前,俯身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卻沒察覺到自己的耳根子也是一片通紅。
此時此刻,他卻不知是該走該留。
「還走的動嗎?」齊越問道,「今日什麼都別說了,朕抱你入榻,早些休息罷。」
晏清禾平靜地點點頭,柔聲道,「好。」
齊越抱起她時,酒力發作倒也絆得他腳底一軟,他自嘲一笑,晏清禾見狀故意問道,「三郎笑什麼?」
「沒什麼。」
「莫不是笑臣妾太重,險些就抱不動了?」她調侃道。
齊越不語,隻是默默繞過屏風,將她輕輕安置在床榻上,又為她掖好被子,猶豫片刻,起身想要離開。
「三郎。」
情轉薄,意還濃,晏清禾一把將他拉過來抱住,環住他的腰,將頭倚在他的肩上,柔情繾綣道,
「三郎能不能不走?」
齊越心下一沉,帶著些許竊喜,明知故問道,「為何?」
「原野上太冷了,鳳儀宮裡也太冷了,像個冰窖子一樣,雲門春也驅不散這股寒意,簡直比陪著三郎在山野村莊的那些夜晚還要冷……」
齊越也輕輕環住她,回應道,「現在還冷嗎?」
她搖搖頭,「現在不冷,隻是三郎一走,這一起又會重歸冷清了……」
晏清禾擡起頭,直直地盯著齊越的眼睛,眼眶漸漸泛紅,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哽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齊越點點頭,卻害怕她是因醉意而一時興起,第二日便會後悔昨夜種種之事,「清禾,你不怨朕嗎?」
「若說沒有怨過,自然是假的,就像三郎從來沒有怨過我嗎?」她盯著他的漆黑又泛著星光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往事悠悠君莫問,不管發生,都過去了,咱們豈能一味沉迷於回首往事?就像當年,陛下太後兵變一事會傷及臣妾,可臣妾不也始終站在陛下一邊嗎?從前是這樣,如今、往後清禾也會一直站在陛下身後。」
「好……」
齊越緊緊抱住她不願鬆開,彷彿要握住這一生為數不多能把控的東西,他隻覺得身在夢中,害怕事如春夢了無痕。
可惜到底是夢中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對他如是,對她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