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問題很重,小皇帝這些年沒少派禦史南下,但去的禦史不是死了,就是沒查出什麼問題來。
皇帝和朝臣心知肚明,死的人是怎麼死的,活著回來的人又是靠著什麼回來的。
隻是不點破罷了。
這次倒王案和平薛潘案掀了江南的三個大問題,但也隻三個而已,沒掀開的問題不知有多少。
連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他讓薛韶去,完全是要薛韶去賭命。
以薛韶的聰明才智,此去江南不會一無所獲;
可他隻有七品,江南隨便一個縣的縣令官品都不在他之下,除了一個奉命巡視的名頭外,他沒有任何優勢。
這是地獄開局啊。
潘筠皺了皺眉,到底是同盟,不忍見他落難,便問道:「他現在出發了嗎?」
潘洪道:「聖命是昨日下的,因是巡視禦史,還屬於京官,所以不用即刻出京,但三日內,他也要離京,我估計,今日不走,明日他也要走了的。」
潘筠略一沉吟:「我給他送幾張平安符去。」
潘洪頷首:「去吧,這次我能平反,多虧了他。」
當時案子僵持不下,潘洪都做好以戴罪之身滯留京城幾年的打算了,結果楊稷案發。
潘洪一開始還疑惑,聽從大理寺傳出來的案由,楊稷多年來一直有不法之事,怎麼早不案發,晚不案發,卻選擇在這時候?
靜觀幾天,待得知朝上鋪天蓋地的彈劾楊首輔後,潘洪就明白了,這是清流們惱怒楊士奇幫助皇帝,縱容王振,所以拿楊士奇開刀呢。
潘洪自嘲的道:「除了江南一系的官員,就是王振一黨的人在彈劾楊首輔,黨爭,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你看,他們曾經惱怒楊首輔助王振彈壓他們,以此為借口說楊首輔失職,是奸佞,但此刻,他們就和王振站在同一處。」
潘洪悵然道:「如此,他們又算什麼呢?」
眾人沉默。
潘洪目光柔和的看著他們,溫聲道:「為父希望你們將來做事不要陷入這樣的怪圈中,可以學一學薛韶,對事不對人……」
他頓了頓方道:「雖然會苦一些,但至少問心無愧,若是太苦了,就辭官歸隱。
家中雖不富裕,但有房有田,活命還是可以的,莫要做有愧於心的事。」
潘筠和兩個哥哥一起乖巧的應下。
潘筠:「聽父親的意思,除了江南一系和王振一黨外,還有好多官員呢,他們什麼意思?」
「有和薛瑄、薛韶一樣對事不對人,上書依律懲處楊稷的,也有靜觀其變,一言不發的人。」
潘筠:「誰占多數?」
潘洪停頓片刻後道:「沉默者居多。」
他嘆息一聲道:「所以提議依法懲處楊稷的官員聲小無威,被人看做江南一系、王振一黨,薛瑄叔侄現在朝中的名聲……很差。」
「薛瑄被恢復原職,但僅一日就又被奪官,楊首輔的門生盧霖曾當著陛下的面譏諷薛韶忘恩負義,楊首輔曾助他平反,他現在卻……」
潘筠挑眉,並不擔心:「薛韶怎麼說?」
「薛韶一言不發,此事的關鍵也不在薛韶,而在於陛下,」潘洪道:「也是那之後,皇帝讓薛韶去巡視江南。」
尹松見他們愁眉苦臉的,便道:「別愁了,薛瑄叔侄自己都不愁,你們愁什麼?大不了辭官,不在官場混,不受這份約束就是。」
他道:「你們啊,就是放不開,挂念太多,這天下又不是非得你們這一個官不可,一個活計罷了,做不了就不做了,皇帝也不能強逼你出仕不是?」
「對呀,爹你現在平反,是自由身了,」潘筠拍著胸口道:「你要是不當官了,回鄉,我養你!」
潘洪一臉欣慰:「我兒利害,早就是你養家了,這幾年多虧你往大同寄錢寄物。」
潘洪這才想起來問:「你一早過來吃東西了嗎?爹給你做碗面?」
潘嶽立即誇道:「小妹是要嘗一嘗爹做的面,這幾年爹的廚藝越發好了,我們都愛吃他做的面。」
潘筠的話就咽回去,改口道:「好呀,我嘗嘗爹的手藝。」
和尹宅的熱鬧溫馨相比,薛韶租住的房子裡則要冷清許多。
安靜,卻也溫馨。
薛瑄輕點了一下箱子裡的書,蹙眉,扭頭和侄子道:「還有謝應芳的《辨惑編》,你上次不是給我寫信說在京城看到了嗎?」
正在整理文稿的薛韶一頓,頭也不擡的道:「太貴了,侄兒就沒買,不過我當時通讀了一遍,默了下來,您要看嗎?」
他從書箱下面抽出一沓縫好的文稿遞給薛瑄。
薛瑄沉默片刻,伸手接過,翻了翻問道:「多貴啊?」
「五兩八錢。」
薛瑄皺眉:「是貴了一些,但你不至於買不起吧?」
一旁的喜金連忙道:「二老爺,少爺當時把錢都給了潘道長,身上就隻剩下吃一頓飯的錢了。」
薛瑄一臉複雜:「韶兒,雖然我從小就教你不要沉溺於錢財名利,但也不必要如此視金錢如糞土,做好事,也得先把自己顧好。」
薛韶理直氣壯的道:「我把自己顧好了的,這書是叔叔想買的。」
言外之意是,他並不想買,他現場就翻了看了記住了,用不著買。
薛瑄張了張嘴,半晌後頷首:「你說的對,你幹得漂亮。」
想了想,薛瑄問道:「那本書還在嗎?」
薛韶:「或許還在,那人將書放在書鋪寄賣,可以去問一問。」
薛瑄就沖他伸手:「給我五兩銀子。」
薛韶看著他的手,沉默片刻後搖頭:「二叔,除去您回鄉的路費,我們身上就剩下七兩了,我還得去江南呢。」
薛瑄:「你是奉命南巡,沿途有驛站負責你的宿食,錢不夠,稍後再賺就是,以你的能力,賺錢不成問題。」
薛韶嘆氣:「可我現在名聲不佳,不僅字和畫賣不出去,寫的文章也沒人要了。」
薛瑄:「那就出京再賺,京城外肯定還不知道你忘恩負義之事,借著進士二甲傳臚的名聲,還是能賺一些錢的。」
薛韶就慢悠悠的掏錢,他想為自己再爭取一番:「二叔,我還想在離京前看望楊首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