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必樹在眾人目光下,跟徐穆傑擔憂地說,「老徐啊,你是知道的,這些鹽商那都是通著上面的。往日人家賞的,我們拿了也就拿了,現在明著要。要是鬧到上頭去,我怕回頭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
「太爺不是說了,一切有他做主嗎?」徐穆傑不在意地說了一聲。
李必樹隻能跟大家分了銀子,揣著自己的那份,慢騰騰回後衙他的院子去。頭一次,他覺得懷裡揣的銀子燙手。
而鹽商們趕著車趕到鹽場,一邊叫了苦力裝鹽,一邊就去找了新野鹽場的管事訴苦。
新野鹽場東邊就是海,在海邊拓出了一片沙地,這就是曬鹽的地方了。而在曬鹽場往西的地方一排房子,是製鹽作坊;在作坊再往西地方就是一溜庫房,所有制好的鹽就收納在這些庫房裡。
而庫房再西邊靠近山腳的地方,有一排房子,就是新野鹽場的轉運使、管事等人的住處。轉運使獨佔了一個院子,雖然房子是普通的石磚青瓦房,但是小院裡紅花綠樹,裝飾得清雅怡人。
在衛國,每處鹽場出產多少食鹽、售賣多少價格,都是有一定之規的。
新野在安王的封地內,經過多年運營,安王終於將這邊鹽場的人收為己用了。而新野的三處鹽場,上報朝廷說因為海邊風浪和地勢影響,其他兩處已經不能曬鹽了,隻有如今所在的位置還可維持使用。
這樣一來,安王就等於將那兩座鹽場的食鹽收入囊中,賣鹽所得都歸了安王府所有。
有安王罩著,遼州境內誰敢向這些鹽商們收稅?
後來天啟帝將安王押解進京,明面上安王府倒了。但是,遼州官場,誰知道有多少人是跟著安王做事的?遼州靠近北戎,天啟帝為了邊境安穩,不可能將遼州官場上下血洗一遍。何況這裡面還牽扯了軍政、鹽鐵等各項政務。
這些年,天啟帝讓吏部陸續換過一些官吏。
也有官吏到任後發現情形不對,想要向上稟告。可惜奏摺還未出遼州,人就遭了毒手。就像新野前任縣令,來這兒上任沒多久,查案犯了忌諱,直接就遭了毒手。隻要聽話的,金銀美人,一樣都不會缺。
遼州山高皇帝遠,時不時有小股北戎人入境流竄,還會有山匪強盜。水太深,誰不怕死?
所以,在遼州為官的人,隻要知道安王還活著,就不敢不賣安王的人面子。而隻要上上下下的人未曾大換血,規矩自然也沒人會變。
劉衡這做法,卻是直接打破了規矩。一個小縣令都敢收錢,這還得了?這不就等於動了安王的錢袋子嗎?
鹽商們一告狀,管事不由吃驚了,劉衡一個七品小知縣,竟然敢堂而皇之收錢?這可不是小事,他不敢自專,急匆匆去找鹽務轉運使龐令稟告。
龐轉運使正躺在卧榻上,兩個美人捶腿,一個美人挑著桌上的鮮果喂入口中。
十多年前調到新野鹽場後,龐令再沒挪過窩,日子過得跟個土皇帝一樣。他躺在那兒,就像一攤肉鋪在卧榻上,聽完管事的話,他氣得一拍桌子,「小子大膽!」伸手想撐著做起來,可惜四肢短身體胖,就跟胖烏龜一樣一時翻不起身。
「大人小心!」管事看龐令都要滾下卧榻了,連忙上前小心攙扶,三個美人攙胳膊的攙胳膊,扶肩膀的扶肩膀,終於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龐令起身大喘氣了幾下,「你說新野新縣令叫劉衡?他是不是活膩味了?」
管事的點頭,將劉衡的履歷報了一遍,「大人,此子也不可小覷,徐首輔在京城都弄不死他,隻能將他趕到新野來,此人不簡單啊。而且,李縣丞那兒傳來消息,此人帶了一批人來上任,裡面有幾個身手據說很好。而且,此人與外往來密切,每隔三兩天就會與外通信。」
「他那未婚妻手裡有兩處買賣,其中在澄州那邊就有她開的茶棚,離新野也不遠。這不是之前那個姓古的,弄死也就弄死了。而且,若是這麼短時間內死兩個知縣,隻怕朝廷那邊要懷疑。」
龐令不由皺眉,一個小縣令他還真沒放在眼裡。但是,要不能一棍子打死,讓人逃了。殺官視同謀反,這個罪名,他現在還擔不起。最怕的就是鹽場的事要是洩露了,王爺的錢袋子曝光,他們這些人都是死九族的罪。
如今王爺的大業正在緊要關頭,他不敢節外生枝。
龐令想了想,問道,「你派個人去找李必樹,問問到底什麼情況。」
管事的不敢耽擱,很快派人到新野縣衙找到李必樹。
李必樹苦著臉說道,「劉衡是知縣,我一個縣丞,哪裡阻撓得了啊?」他將劉衡跟自己說的話,大緻複數了一遍,「這劉縣令的未婚妻叫顏汐的,一心鑽在錢眼裡,做生意天天掛嘴上。劉衡是全聽顏汐的,做事大膽,極為猖狂。」
他壓低了聲音又道,「以我觀察,這劉衡兩人,隻怕是想在新野撈一筆,送到京城找門路,打算再謀個肥缺。隻是,這隻是我的小猜測,還得上面的大人判斷。」
來人將李必樹的話帶回鹽場,龐令也有點傻眼。
從李必樹的判斷來看,明擺著就是劉衡貪婪嘴臉畢露,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無奈因為他給錢大方,新野上上下下已經跟他一條心,變成鐵闆一塊了。可以說,如今的縣衙裡,劉知縣指哪兒打哪兒,毫無異議。有異議的?不用縣太爺發話,其他人就把他滅了。
從官職來說,龐令這個鹽務轉運使的六品官,比劉衡的七品知縣大。但是知縣管一縣政務,他這個鹽務隻能管鹽場這點事,管不到知縣頭上。
關鍵是,大家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兒。他若上書彈劾劉衡,劉衡貪腐曝光,他這鹽場的事也一樣得曝光。
到了這時候,龐令發現這事有些棘手。殺一時殺不了,說是肯定說不聽,他一雙眯縫眼眼神閃爍,顯然是拿不定主意。
「大人,那些鹽商們還等著您示下。」管事說了一句。其實就是那些鹽商們等著轉運使教訓一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龐令揮揮手,「你告訴他們,本官要去府城去一趟。他們若是等得,就在這兒等著本官回來再說。若是等不得,就當打發叫花子了,不要在意這點小錢。」
管事答應一聲,出去將龐令的話說了。
一車食鹽運出去,少說也是五倍的利潤。這幾十兩銀子,對這些鹽商們來說,真的是九牛一毛。
一聽龐令要去府城一趟。一來一去路上的時間,以龐轉運使的速度,這一趟隻怕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鹽商們當然不願白等這些日子,隻好捏著鼻子認倒黴,裝鹽先運回去再說。隻要下次來運鹽時,龐轉運使將麻煩解決了,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