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唇角微揚，眼角眉梢都染上溫柔的笑意，那雙杏眼中流轉著如春日暖陽般的寵溺神色。

　　她輕輕執起景春熙的手，指尖溫暖而柔軟：「走吧，先上姐姐訂的包房。」聲音如同山澗清泉，帶著令人安心的韻律，「今天我請客，也算是盡地主之誼。」說著，她纖細的手指在景春熙掌心輕輕一捏，像是要把這份情誼也一併傳遞過去。

　　景春熙隻覺得一股暖流從相觸的指尖蔓延至心口，眼前這位才第二次見面的官家小姐竟與她一見如故。她抿了抿唇，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終是點了點頭。

　　樓梯上鋪著靛青色的織花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她跟在大小姐身後，聞到她發間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氣。

　　小蠻他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看向快腳叔。

　　快腳叔此刻也眉頭微蹙，不明白小姐為什麼會在這陌生的地方認識這樣的官家小姐。

　　卻在與大小姐身後那位穿著藕荷色比甲的丫鬟對視一眼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兩個小丫鬟立刻如釋重負，提著裙擺小跑著跟上，繡花鞋踏在木樓梯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那店小二早一溜煙跑櫃檯去，不過片刻功夫，就見一個穿著褐色團花綢衫的胖掌櫃氣喘籲籲地爬上來。

　　他圓潤的臉上堆滿笑容，額頭沁出的汗珠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大小姐，您來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他邊擦汗邊作揖，腰間掛著的銅鑰匙叮噹作響，"在下已經給客人在旁邊騰了間包房，這就領過去。"說著偷眼去瞥景春熙後面一行人。

　　除了兩個丫鬟外，其餘幾人都是衣著普通的束裝，每人臉上卻隱約可見的微微的氣勢，不像普通百姓，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大小姐隻是略一頷首，方才溫柔的笑意此刻凝成霜雪，並不給他好臉色。

　　待那掌櫃弓著腰退出房門，她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放，青瓷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一看就知道包房是提前預留的，"她柳眉倒豎，聲音卻壓得極低，像是怕被外人聽了去，"許是想等什麼貴客上門呢！看人做事的狗東西。」

　　說罷忽然意識到失態，忙用絹帕掩了掩嘴角，朝景春熙露出歉意的笑，還是一貫的溫柔。彷彿剛才的淩厲不是她的。

　　窗外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大小姐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我父親調任京城，公文已經下了，不日就要起程。"她邊說邊為景春熙斟茶，手腕上白玉鐲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這家的飯菜最是地道，就想臨行前跟家中弟弟妹妹再來吃一次。"

　　茶湯在空中劃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線，"沒想到擇日不如撞日，居然可以見到春熙妹妹。"話音未落，她突然"哎呀"一聲，原來茶水溢出杯沿，在她蔥白的指尖染上一抹淡紅。

　　一個梳著雙鬟髻的丫鬟連忙上前擦拭，另一個穿著杏色比甲的則悄悄退出了包間。大小姐渾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繼續道：「弟弟妹妹頑皮得很，剛進來就碰到街坊的玩伴，一溜煙跑沒影了。」

　　說著自己先笑起來，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笑紋，「不過他們狗鼻子靈著呢，聞到菜香自會尋來。」她談起弟妹時，眸中似有星辰閃爍，連帶著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哪還有半點方才訓斥掌櫃時的淩厲。

　　景春熙不自覺地跟著微笑，目光卻飄向雕花門扉：「弟弟妹妹沒到？」話音未落，就聽樓下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夾雜著"姐姐姐姐」的呼喚。

　　「你聽，這不是來了？」大小姐起身時裙裾如花瓣舒展，她走到窗前朝下招手，「慢些跑，當心摔著！」轉回身時，發間一支金鑲玉的步搖還在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小二此時端上四碟精美的點心，大小姐親手將一碟桂花糖蒸酥酪推到景春熙面前：「春熙妹妹這是又去崖門村嗎？」她指尖在青瓷碟邊輕輕一點，「是不是許久沒來？」

　　"嗯！"景春熙捏起一塊酥酪，香甜的氣息撲面而來，「兩年不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們，甚是想念。」她小口咬著點心，酥皮簌簌落下，「娘親讓我給他們帶點東西。」跟大小姐還算是素昧平生，並無深交。自然不能說去雷州的，反正崖門村她肯定是要去的，也不算是撒謊。

　　大小姐支著下巴看她，忽然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京城？姐姐到了京城，要去哪裡找你？」

　　景春熙指尖一顫，半塊酥酪掉在裙上，碎成幾瓣。她沉默著將碎屑一點點拾起，良久才低聲道：「我跟娘親弟弟住到莊子去了，離京城有點遠。」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讓人看不清表情。她確信大小姐是好人，但郡守大人就不一定了。心裡隻能說，有緣分再見吧！具體地址這時候肯定是不能亂說的。

　　「父親說景大將軍府是被冤枉的，」大小姐突然傾身向前，發間珠釵垂下的流蘇輕輕搖晃，「必有回去的一天。」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像是怕對方聽不明白似的又補充道：「封姣姣，以後春熙可以叫我姣姣姐。」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喧囂，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在這片喧鬧中，封姣姣的聲音格外堅定：「父親調任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一職，說是皇上會賞賜宅子的，住哪裡現在還不知道，但願以後我們還能相見。」

　　景春熙眯起眼睛點了點頭。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主管案犯的生死大權。她想起離京那日，外祖父躺在床闆上的那一身傷，心裡不禁黯然。

　　但還是不著聲色地回了一句：「會的，有緣我們再相見，姣姣姐。」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得很遠，「如若景家還有翻案的機會，以後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嘴是這麼說的，心裡卻有另外一個聲音乍然而起：將來，但願我們不會成為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