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1章 沈茂學來信(131萬打賞值加更)
醒塵大師步履從容,走到榻前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貧僧醒塵,參見太後娘娘。願佛祖庇佑,娘娘鳳體早日安康!”
柳太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複雜至極,帶着垂死之人最後的執拗,和一絲隐秘的瘋狂。
她的氣息短促,費力道:“都……下去……袁嬷嬷……留下……”
“是。”
殿内侍立的宮女、太監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門被輕輕合攏,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寝殿内隻剩下三人,空氣凝滞得令人窒息。
檀香在博山爐中無聲燃燒,青煙筆直上升,卻在接近床頂華帳時,被無形的氣流攪亂,變得飄忽不定。
柳太後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醒塵大師的臉,仿佛要用盡最後的氣力,将他刻進眼底。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
袁嬷嬷連忙上前攙扶,用靠枕将柳太後勉強墊高。
“你……”
柳太後的聲音,帶着破風箱般的嘶鳴,卻又異常清晰:“你的命……是哀家當年……拼死保下的!”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腑裡硬擠出來,枯瘦的手指緊緊攥着被角,指節慘白:“若不是哀家……你早和……和你娘……一起……一起被挫骨揚灰了!”
“是哀家……把你送進寺廟……讓你活……活到今天!”
醒塵大師靜靜聽着,臉上悲憫沉靜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隻是那雙清透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漣漪蕩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依舊合十而立,宛如一尊玉雕的菩薩,等待着信徒的祈願。
柳太後急促地喘息着,貪婪地汲取着空氣,目光死死盯着醒塵大師:“現在……是……是你報答哀家的時候了!”
她用盡力氣,一字一頓,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垂死之人的孤注一擲:“柳家……柳家不能絕!”
“哀家要你……無論如何……保住柳家……最後的血脈!”
“保住……定國公府……那一點骨血!”
“定國公府”四個字,從柳太後的齒縫裡擠出,帶着深入骨髓的執念和不甘。
袁嬷嬷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頭垂得更低了。
醒塵大師緩緩擡起眼,迎上柳太後那雙燃燒着火焰,充滿了脅迫和哀求的眼睛。
片刻後,他微微颔首:“貧僧,明白了。”
……
車輪碾過官道未化的薄冰,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沈茂學是文臣,又不是帝王喜歡的年輕人,故而沒有參加此次秋獵。
但定國公謀反這麼大的事,重臣們都已經知道了始末。
沈知念在回京的路上,就接到沈茂學派人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信。
她裹着銀狐鬥篷,倚在寬敞馬車内鋪設的錦墊上,靜靜看着。
信紙是沈茂學發達後,慣用的灑金箋。字迹力透紙背,帶着一種近乎冷酷的條理分明。
“……南喬悖逆,行此大逆不道之舉,實乃沈氏之恥,萬死難辭其咎!此等孽障,死不足惜!”
信的開篇,便是沈茂學的雷霆震怒。
沈知念的眸光平靜地掃過,無波無瀾。
沈茂學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
信的後半段,話鋒忽然一轉,透着屬于他的精算:“然,究其身份,終歸與娘娘血脈相連。”
“若将此案交付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明昭天下,則沈氏清譽掃地!娘娘清名,亦難免為流言所累。”
“為父以為,當務之急,在于保全皇家體面與娘娘尊榮。”
“不若……賜其鸩酒或白绫于秘處,令其悄然而逝。對外隻言,她病殁于圍場風寒。”
“如此,沈家顔面可存,娘娘亦免去悠悠衆口之擾。”
沈知念的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指尖在“血脈相連”和“悄然而逝”幾個字上,輕輕劃過。
這便是她的父親。
一個将家族利益、官聲體面,置于骨肉親情之上的文臣。
這不是錯。
可他字字句句,看似在為她的尊榮考量,實則更是為了沈家門楣,和他自己的官位不受牽連。
沈南喬在他眼中,早已不是女兒,而是一個必須立刻抹去,以免污了門楣的污點。
坐在對面的芙蕖輕聲喚道:“娘娘……”
她雖未看到信的内容,但從沈知念瞬間沉寂下來的氣息,也能猜到幾分。
沈知念沒有立刻回應,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枯枝敗柳。
寒風卷起車簾一角,灌入一絲凜冽的清醒。
沈茂學的話,在冰冷的權術上,并非全無道理。
公開審理一個意圖毒殺貴妃的親姐姐,無論最終如何定罪,對沈家和她的聲譽,都是一場風暴。
流言蜚語會将姐妹相殘、家門不幸的标簽,死死釘在沈氏一族的門楣上。
甚至會有人惡意揣測,沈知念是否曾對長姐不仁,才招緻如此報複。
這對即将晉為皇貴妃的她來說,确是一重隐患。
父親想保的,是沈家那層光鮮亮麗,不容玷污的體面。
為此,他甯願犧牲掉沈南喬,讓一切無聲無息地結束在黑暗裡,仿佛從未發生。
可沈知念要的,從來不隻是表面的體面。
她緩緩收回目光,将手中的信紙輕輕折起。動作優雅,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父親所言,有其考量。”
沈知念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靜,卻像深潭下的寒冰:“沈南喬若悄無聲息地‘病逝’,确能暫時堵住一些人的嘴,保全沈家那點搖搖欲墜的顔面。”
芙蕖和菡萏的心微微提起。
“然而……”
沈知念話鋒一轉,眸底銳光乍現,如同出鞘的利刃:“此案豈止關乎一個沈南喬?”
“她背後站着的是誰?是柳時修!是定國公府!是那妄圖弑君篡位,颠覆社稷的亂臣賊子!”
“他們的爪牙伸向本宮,想将本宮當成祭旗的第一刀!”
“如今逆賊伏誅,爪牙落網,若連這擺在明面上的兇手,都要因所謂的體面,輕輕放過,秘而不宣地處置……”
說到這裡,沈知念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種沉重的力量:“陛下以雷霆手段誅滅定國公府,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