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

　　便是眷顧，想念之意。

　　可……

　　顧青雲根本想不明白，一個剛剛跟他見面，甚至話都沒有說上幾句的幾歲小娃娃，對他哪裡來的顧念之情？

　　“你找别人行不行？
”

　　“不行。
”

　　小乞丐搖搖頭：“我就找你。
”

　　“為什麼？
”

　　“我不知道啊。
”

　　小乞丐黑黑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可語氣卻是很理所當然，宛如我要喝水我要吃飯我要活着一樣的理所當然。

　　顧青雲一臉無語。

　　“抱歉，真的不行。
”

　　直截了當拒絕了對方，他當即擡腳離開，隻是不論他去哪，做什麼，身後總有個小尾巴跟着。

　　他走的快。

　　小尾巴就飛快邁開雙腿。

　　他走的慢。

　　小尾巴就抽空啃兩口包子。

　　一路輾轉。

　　直到顧青雲回到客棧時，小尾巴才終于停下腳步，隻是依舊不願離去，眼巴巴看着樓上的一排排窗戶，不停地徘徊。

　　夜色漸深。

　　逐漸将那道小小的身影徹底吞沒，而直到此時，樓上的顧青雲才輕輕關上了窗縫，躺在床上歎了口氣，亦是沉沉睡去。

　　然後……

　　他又做了個夢。

　　夢裡的他失去了一切，忘記了一切，可唯有一道小小的黑影始終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哪怕他墜入深淵，也始終相随。

　　……

　　翌日清早。

　　顧青雲再次來到長街時，那個小尾巴又是跟了上來，請對方吃了個包子并無視了對方的請求以後，他便不再多理會，信步遊玩了一番，才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客棧。

　　不出意外的。

　　那小乞丐又是守在了客棧樓下，守了多久顧青雲不知道，反正第三天還在。

　　不僅第三天。

　　甚至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每次出門，屁股後面都會多個小尾巴，這也讓二人之間越發熟絡，談話也多了起來。

　　“你的爹娘呢？
”

　　“不知道。
”

　　“你的家人呢？
”

　　“也不知道。
”

　　“那你究竟知道什麼？
”

　　“一直跟着你呀。
”

　　“……”

　　每次，二人的談話都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除此之外。

　　那個古怪的夢，顧青雲也一直連續做了六天。

　　直到第七天。

　　他徹底起了個大早，而且備足了銀錢，準備帶小家夥吃頓好的，因為今天就是他和顧山約定好的，要去藥神谷的日子。

　　今日之後。

　　二人怕是再難有相見的一日了。

　　可……

　　出了客棧，他卻意外地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

　　他以為對方年紀還小，貪了個覺，一時間也沒放在心上，隻是四下逛了幾圈，直到快正午的時候，小尾巴還沒出現。

　　他覺得不對勁了。

　　四處奔走打聽，從街頭找到街尾，從正午找到了傍晚，一直到夕陽的餘晖即将散盡，他才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發現了小尾巴的蹤迹。

　　小尾巴已是奄奄一息。

　　或許是旁人看不順眼，或許是身上攜帶了一些銀錢……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顧青雲不清楚，他也不想追究，他隻是看着躺在一片污水中一動不動的小家夥，心中滿是懊悔。

　　若他早早答應對方的請求。

　　若他早早将對方帶進客棧。

　　這樣的悲劇自然不會發生。

　　他恨。

　　恨自己的冷血，恨自己的自私，更恨自己的無能和優柔寡斷，幾乎拖累了身邊的每一個人。

　　悄無聲息間。

　　他身邊的空間微微扭曲了起來，體内原本先天封閉，像是一條條絕路的經脈，此刻竟是被打通了幾分！

　　這些異狀。

　　他并沒有注意到，隻是輕輕走到小尾巴面前，将他抱了起來。

　　似是回光返照。

　　又似覺察到了他的到來。

　　小家夥緩緩睜開了雙眼，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盯着他，眼中沒有痛苦，隻有不舍和依戀。

　　“我好像要死了……”

　　“……”

　　顧青雲心裡一顫，看到對方的眼神，他突然明白，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尾巴，似乎真的真的很依賴他。

　　“對不起……”

　　“……”

　　小家夥似乎沒有聽到他的道歉，眼神漸漸渙散，喃喃道：“下輩子……我能跟着你嗎……”

　　“不用下輩子！
”

　　顧青雲心裡一痛，突然想到了這幾天一直做的那個夢，紅着眼睛道：“就今天！
就現在！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叫顧念！
”

　　“你若想他不死，他便能不死。
”

　　也在此時。

　　一道溫和中帶着悲憫的聲音自巷口響起。

　　顧青雲看了一眼。

　　小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兩道人影，一個是顧山，另一個卻是個少年，年齡和他相仿，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面色平和，餘晖的映照下，給他身上披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竟隐隐帶着幾分悲天憫人之意。

　　他身後。

　　顧山卻一反常态沒有說話，目光自小乞兒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顧青雲身上，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顧青雲卻沒看到他的表情。

　　隻是看着那白衣少年，恍惚中似有一絲似曾相識之感，而那白衣少年看他，眼中竟也流露出了一絲疑惑和熟悉感。

　　“你，是誰？
”

　　顧青雲下意識問了一句。

　　“家師秦仲。
”

　　少年的聲音一如先前的溫和，解釋道：“便是你們口中的秦藥神。
”

　　“你能……”

　　“我能救他，我也能幫你。
”

　　白衣少年想了想，認真道：“可，你隻能選一個。
”

　　顧青雲知道。

　　這是家族裡換來的那枚令牌起了作用了。

　　他更知道。

　　對方口中的幫他，是幫他解決絕脈的問題。

　　“救他！
”

　　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他看了一眼懷裡漸漸沒了聲息的小家夥，咬牙道：“我，不用你幫！
”

　　說完。

　　他又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顧山，他當然清楚，眼下這個救治他的機會，是幾乎搭上了大半個家族換來的，嚴格來說，他并沒有決定權。

　　出乎他預料的。

　　顧山并沒有反對，隻是幽幽道：“你别後悔便好。
”

　　得到了答複。

　　白衣少年也不猶豫，自懷中取出了一顆火紅色的丹藥，來到顧青雲面前，遞了過去，轉而又是好奇道：“他叫什麼名字？
”

　　“顧念！
”

　　“顧，念？
”

　　白衣少年怔了怔，微笑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很好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