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你不要我了?
月色暗湧,外頭的雪還在下,寒意愈濃,連星光都顯得格外疏淡。
殿内的熱浪拂過魏封遠凍得發青的指節,雪粒簌簌地往下掉,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墨色衣袍早被濡濕,可他望着沈瑾時,眼底燒着灼人的火。
太燙。
又猝不及防。
沈瑾不敢對上他的視線,身子又不便,心亂如麻,匆匆留下自便二字,便去了盥洗室,将沾着血的寝衣換下,用上月事帶。
等收拾妥善後,她絞緊衣帶,喉間呼出的氣息都是凝滞的。
沈瑾靠在門前,緩了許久,一點一點抽去複雜的神色,披上外衫整理好情緒才擡步出去。
男人仍立在原地,不曾四處走動。
身後是雕花窗,他身影挺拔高大,将滿室月色遮去大半,整個人如同半融在夜色裡,既真切,又虛幻。
可沈瑾知道,這不是夢。
“坐吧。”
沈瑾先跪坐在蒲團上,銅爐炭火正紅,素手執起青瓷茶罐。
寝殿雖是沈瑾住着,卻空曠得像個臨時落腳處。裡頭的擺設也不似她出閣前閨房布置的精心。
可今夜他一來,整個殿宇忽然就變得逼仄起來。
魏封遠解下的佩刀擱在案上,刀鞘壓在她平日謄抄的經文上。
餘光瞥見他的動作,随意中又透着别的刻意,熱氣氤氲起來,模糊了沈瑾低垂的眉目。
茶碾緩緩研磨新茶的聲音細碎綿長。
“今年的君山銀針……”
沈瑾嗓音很輕,沒看他,語氣平緩:“還是用你以前教的法子存的。”
她煮好茶,給魏封遠倒了一杯。
魏封遠坐下卻沒有喝,定定看着她。
上次見還是多少年前了?
那次是他出征。
晨光熹微,魏家軍已列陣待發。沈瑾不顧禮數騎馬追至郊外,發間珠钗在颠簸中散落,青絲被風吹得淩亂。
——“魏封遠!”
魏封遠讓魏家軍繼續趕路,自個兒掉頭驅馬去見她。
往年每次回城,他都能在城門迎接他烏泱泱的人群裡一眼看到沈瑾。
可每次出征,沈瑾從不會送行,她這個人總是這樣,不喜離别。
兩馬交錯刹那,他忽然松開馬镫,一個利落的騰躍,鐵靴踏過馬鞍,他穩穩落在她身後。鐵臂環住纖腰将人往懷裡一帶。
後背撞上他的胸甲,冰冷的金屬貼着她單薄的衣衫。沈瑾不由輕顫,卻被他鐵臂牢牢箍住腰身。
而他的戰馬格外有靈性,哒哒哒的跟在身後。
——“有什麼要命令的?非要特地追上來?”
魏封遠讓馬兒慢行,朝右側的涼亭去。
說着,他笑了一下。
沈瑾有些不自然。
——“你笑什麼?”
——“在感慨。給了名分的确不同,待遇都往上漲了。”
沈瑾有些羞惱。
卻也認可這一點。
她的确格外不舍。
“給你求了道平安符。”
“你下次回來,得告訴我,你身上好好的,沒有再落下傷勢。”
“在外刀劍無眼,你萬得照顧好自個兒。”
她細細叮囑。
他也靜靜聽着。
直到——
沈瑾微微側頭,神色懇切。
——“等你回來,我們成親吧。”
魏封遠本就有此意。
若非這回時間太趕,帝王催着他去邊境。他又怕委屈了她,這次就想把兩人的事辦了。
魏封遠捧着她的臉,将唇貼了上去。動作急切,卻沒有經驗,隻會對着她柔軟的唇瓣一陣吮。
沈瑾又羞又惱間,聽見他說。
——“我已讓江南那邊的鋪子留意幾匹正紅色的雲錦。前兒給你的南珠,綴在霞帔上應當不重。”
可是……
天不遂人願。
他還在邊境。
沈瑾卻被沈家毫無預兆,強勢送入皇宮。
誰能想到那一别,再見卻是現在?
她變化很大。
不再是往前一見面,就笑着打趣的姑娘了,周身充斥着被困囚在深宮寒殿裡浸透骨髓的寂寥。
茶是魏封遠最愛喝的茶。
可茶香卻比記憶裡的更苦幾分。
魏封遠胸口發窒:“我是半月前歸的。”
沈瑾:“我知。”
魏封遠:“這次邊境一戰,雖兇險,可有你那平安符護着,我身上不曾落傷。”
沈瑾微頓。
她緩緩擡眸,對上魏封遠的眼。
“我知。”
他嗓音澀下來:“我思你入骨。”
“我……亦知。”
“那你可知,我今日過來為了什麼?”
半晌,沈瑾不再言語。
可魏封遠不讓她閃躲。直勾勾看着她:“以你的聰慧,也該知曉。”
“回京後,我早該來的,可有太多事要處理,便一直脫不開身。”
“阿瑾。”
“再給我些時間。”
“我把一切都處理妥善後,定接你離開這牢籠。”
沈瑾指尖泛白,夙來平穩的呼吸也亂了節拍。
她一字一字啞聲道:“你瘋了?”
不等魏封行再言。她沉靜面容下也驚起波濤。
“你是魏家子,要顧慮太多。”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在皇宮也算過得不錯。”
“你雖常年處于戰火硝煙,可一身本事在,同樣是明哲保身。”
“若聘新婦,日後家中美滿……”
這些年魏封遠一直未娶,何嘗不是沈瑾心中的刺?
她不想讓他這樣。
當初事發突然,她想讓人去順國公府傳信都沒來得及。
說起來……
即便她是被逼無奈沒退路,可兩人之間,終究是她對不住他。
“魏封遠。”
沈瑾死死看着他:“當初那嫁衣早已褪了色。”
“你這樣的人物,原該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姑娘,何必再惦記我一個羅敷有夫的舊人?”
“你就該好好的活給我看。”
魏封遠沉重閉了閉眼:“你過得不錯?”
“你這樣,你告訴我過得不錯?”
魏封遠倏然起身:“這些年我不過來,不是你避而不見,是我不敢來。”
“什麼我顧及太多,還要背負順國公府的興衰?都是鬼話!說到底……連心上人都護不住,即便是先帝權勢滔天,可又何嘗不是我的無能?”
沈瑾聽到他說。
“我無顔見你。”
沈瑾别開臉,一顆淚毫無征兆地滾落。
無顔?
她……又何嘗不是。
魏封遠走過去,帶着繭的指腹小心翼翼擦去她的淚痕。
“你怎能如此狠心,讓我另聘新婦?”
魏封遠啞聲:“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