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桂香下了葬，喬金靈自己朝學校的方向走去，這條路她走過很多遍，可再一次看到學校的時候，喬金靈還是有些吃驚。

　　 布滿裂縫的外牆已經坍塌，黑闆塗的油漆已經脫落，像什麼皮膚病一樣，院子裡長滿雜草，這裡荒無人煙，沒有動靜，像是與世隔絕。

　　 天上陰晴不定，似乎要下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渾濁的天空手偶爾飛過幾隻麻雀，叽叽喳喳的鳥叫，映襯着這裡更加荒涼。

　　 喬金靈走進原來的教室，桌椅已經破爛不堪，歪歪斜斜，散落在教室各個地方。看來這裡有段時間沒有打掃了，腳步所到之處，都會騰起灰塵，門半開着，時間在這裡凝固。

　　 她走到自己的原來課桌，這裡是她重生以後不是時間最長的地方，而是印象最深的地方。

　　 就是在這裡，她和宋益善認識，那個眼神清澈，皮膚白淨小男孩，小身體闆闆正正，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在陽光下，頭發泛起光澤，微風吹動，歲月靜好。

　　 可如今這個小男孩在哪裡呢？

　　 喬金靈坐在椅子上，還沒來得及感傷，隻聽“咔嚓”一聲，椅子竟然四分五裂，喬金靈沒坐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沒想到椅子這麼不結實，還是說自己長大了，變沉了呢？

　　 喬金靈剛想扶着桌子站起來，卻發現桌子底部刻着一行小字“靈兒我想你”。

　　 喬金靈微微笑了，原來宋益善在小時候就已經惦記自己了，偷偷在桌子下面刻上字，把秘密藏在心底，真是一個心機深深的小男孩。

　　 如果能和宋益善一起回來的話，喬金靈肯定會笑話他，然後指着這行字，問問是怎麼回事？

　　 喬金靈擡起頭，兩眼微微發紅，但臉上并沒有淚痕，這一次她沒有哭，不過走到院子裡的時候，她還是偷偷掏出手帕按按眼角，然後回頭看着教室，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宋益善，我還是哭了。”

　　 等到喬金靈回到奶奶家的時候，家裡已經沒有了之前辦喪事的景象，該撤走的東西都撤走了，什麼都沒變，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

　　 大家并沒有那麼悲傷，連日的勞累讓他們來不及悲傷，下葬以後，他們隻想休息一下，喘口氣。

　　 陳國強不願意住在這裡，說屋子裡有股發黴的味道，死活開車回市裡，喬向秀擔心孩子小，所以他們一家三口開車去了市裡住賓館。

　　 其實這裡的住宿條件比喬金靈想象的要好，喬向前花了大價錢，裡裡外外翻新，蓋了兩層小樓，楊桂香一直在一樓住，二樓的四間房子沒有動，說是每個孩子留一間住，可直到楊桂香去世，她的孩子沒有一個人住過一晚。

　　 現在農村家家戶戶都有了彩電，夜晚也不再那麼寂靜，印象中雞鳴狗吠的田園農村也變了模樣。

　　 不用說農村，再過20年，每個人都會漸漸失去重要的東西，得到的東西就像泡沫一樣，一個又一個破滅，攥在手裡的什麼都沒有，隻剩下一片空虛。

　　 物質沒有辦法支撐起精神，每個人都深陷時代的漩渦之中，焦慮内卷，世界之大，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金鳳姐，你看夜晚天空是深藍色的，不是一片漆黑。”

　　 喬金靈指着夜空，想和喬金鳳聊聊天。可是喬金鳳忙着寫醫院裡要求的論文，随便應付一句，沒空和她說更多的話。

　　 喬金靈隻好自己一個人靜靜看天空，曾經有一個人，和她在一起，告訴她黑夜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哪怕沒有太陽照耀，也不是純黑色。

　　 一夜無夢，喬金靈本來以為換了地方睡覺，會睡不着，沒想到卻睡得格外香。

　　 頭發散落在枕間，陽光透過窗戶灑到床上，喬金靈慵懶賴床，她早就已經醒了，可不想起，靜靜想一些事情，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用做。

　　 她在回味昨天書桌上宋益善刻的那幾個字，心底湧上甜蜜，突然，一個想法劃過頭腦，驚得她渾身僵硬。

　　 靈兒？！

　　 宋益善之前從沒有這麼叫過她！

　　 是他們兩個一起進入小時候，宋益善才開始這麼叫的，喬金靈本來還覺得有些肉麻，在這之前，宋益善都是叫她“喬金靈”！

　　 難道？

　　 那幾個字是宋益善在那個時空寫的嗎？

　　 字迹工整，筆鋒有勁，不像是一個幾歲的孩子能刻出來的，難道真如她想的這樣嗎？

　　 喬金靈來不及想太多，她要重新回去看一看，頭發都沒有紮上，一頭飄逸的長發随風飛舞。

　　 肯定是宋益善！

　　 他一定在！

　　 喬金靈不顧村民的眼光，穿着拖鞋，一路狂奔，等到她來到學校的時候，徹底傻了眼，眼前已經成為廢墟，村委找人把舊校舍已經砸完了，舊課桌也被當了柴火燒。

　　 什麼都沒有了。

　　 喬金靈找不到宋益善一點痕迹了！

　　 這一天，她像一個瘋子一樣，蹲在一堆廢墟裡面嚎啕大哭，路過的人還以為廢墟下面埋着人，誰也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姑娘在哭什麼？

　　 回到奶奶家以後的喬金靈更加沉默。宋益善像紮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自從看不到宋益善以後，喬金靈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拐彎抹角地想到他。

　　 吃炸糕的會想到他。

　　 走在熟悉街道會想到他。

　　 吃鈣奶餅幹會想到他。

　　 看到郵票會想到他。

　　 騎自行車會想到他。

　　 她的脖子裡一直挂着小時候兩個人拍的合影，那時候兩個人稚氣未脫，喬金靈紮着明黃色的發繩，還是宋益善親手送給她的。

　　 古銅色的小盒子有些褪色了，鍊子也沒有那麼靈活，可相片裡的兩個小朋友依舊天真爛漫。

　　 宋益善像是在她的生活裡消失了很久，又像是從未消失過。

　　 “不如咱們去皮鞋廠看看，故地重遊，看看老朋友，聊聊天，聽說小黑的三個孩子從警犬退役，現在就看皮鞋廠。”

　　 孫慧芳看着閨女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極了，她當然知道原因，也沒有辦法，隻好轉移閨女的注意力。

　　 “好啊，好久沒有回皮鞋廠了，咱們一起去看看，還有原來的老鄰居，咱們晚回去一天，就當故地重遊了。”

　　 喬向前趕緊附和妻子的建議，如今閨女的狀态讓人太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