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169章
馬政委沉着臉回到家。
剛到家門口, 就見小女兒守在那裏,見到他時眼睛一亮,颠着細細的小腿跑過來。
“爸爸, 你回來啦!
”三花仰着臉看他。
看到乖巧的小女兒, 馬政委的神色緩和不少,問道:“你小姑回來了嗎?
”
“回來啦。
”三花一直盯着他的臉,“不過小姑是哭着回來的, 将自己鎖在房間裏,奶進去看她了, 現在還沒出來呢。
”
馬政委聞言,再次有些心累。
“爸爸,你咋啦?
”三花擔憂地問,“是不是小姑又做錯事了?
”
聽到這話,馬政委的嘴角扯了扯, 看來春花在小孩子眼裏,就是一個會做錯事的人。
要是以後所有人都這麽看待她, 春花還能在家屬院裏待着嗎?
要是被所有人都排擠,隻怕她自己就受不了。
馬政委暗暗搖頭,已經蒙生将他們送回老家的念頭。
以前隔得遠時,加上相處少,家人在他心裏的位置是非常崇高的。
直到現在和他們相處,馬政委才發現, 原來他心目中重要的家人, 好像都有很重的私心。
回來的路上, 顧夷嘉的話一直在他腦海裏翻轉, 讓他心情越發的沉重。
馬政委低頭看向小女兒,見她擔憂的小模樣, 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牽着她進家門。
剛進去,就見媳婦朱紅秀從廚房裏走出來,二花跟在她身後,怯怯地探頭。
朱紅秀低聲問:“老馬,咋樣了?
”
馬政委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朱紅秀母女倆,神色怔然。
就像顧夷嘉說的那樣,她們确實很瘦,面色也不太好……
馬政委又仔細看她們身上的衣服,上衣還算好,褲子的補丁不少,非常舊了,好像是她們過來随軍後,就一直穿這樣的衣服,好幾年了也沒有換新的。
馬政委的心情一時間變得十分複雜。
有些事情,習以為常時就不覺得有什麽,直到突然有了對比。
馬大娘以前在老家,大家隔得遠,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一次面,所以馬政委也沒什麽感覺。
直到這次他媽帶着妹妹、侄子過來,突然間兩者有了鮮明的對比……
就在這時,一個髒兮兮的小胖子從外面跑進來,嘴裏嚷嚷道:“做好飯了沒有?
我要餓死啦!
”
進來的泥猴子是馬小壯,現在馬家下一輩唯一的男孩。
朱紅秀道:“已經在做了,再等會兒就做好。
”
馬小壯不高興,“你咋做得這麽慢?
奶說得對,你就是個懶婆娘,做飯都這麽慢!
”
朱紅秀扯了扯嘴角,這種話都聽得麻木了。
以前在老家,她沒少被婆婆這麽罵,不管有多勤快,反正在婆婆眼裏,她就是懶婆娘。
“你說啥?
”三花不高興地道,“你說誰是懶婆娘?
你再說我就打你!
”
馬小壯不怕她,還舉起自己的胖拳頭,“你敢打,我就讓奶打你,擰你的耳朵,打死你!
”他得意洋洋的,“我可是馬家唯一的男人,你們都要聽我的,我爸說了,以後我可是要繼承馬家的!
”
其實大人說的是繼承馬家的香火,不過馬小壯沒記住。
三花不服氣的反駁,“繼承什麽馬家?
咱們家有啥給你繼承的?
是繼承老家的老房子嗎?
”
馬小壯被她問得語塞,撓了撓臉,又挺起胸膛:“那當然!
我媽說,家裏的田地和房子都是我的,你們所有女的都是要嫁出去的,沒你們的份!
”
三花撇嘴,“我還不想要呢!
”
什麽田啊房啊,她壓根兒沒感覺,隻想讓奶和小姑他們趕緊回老家,他們在家裏,家都不是她們的家了。
三花不喜歡每次回到家,要是爸爸不在,就要躲在房間裏的感覺。
馬小壯以為她終于服輸,越發得意,揮舞着胖手說:“你以後都将你的糖給我,我可以讓你回娘家,不然就讓你天天幹活,讓你伺候我們,你們女的天生就是要伺候人的……”
“胡說什麽?
”馬政委終于受不了地打斷他,唬着臉說,“小壯,這是新時代了,誰沒伺候誰的說法,以後不準說這種事!
”
馬小壯并不怕他,他氣哼哼地反駁,“大伯,是奶說的,奶說女人天生就要伺候男人的,所以伯娘要伺候咱們這些男人,不是嗎?
”
馬政委真的生氣了,“沒有的事!
”
但他能看出來,馬小壯并不相信自己的話,他的想法依然根深蒂固。
馬政委心裏很不舒服,雖然他也想生個兒子——這年代估計沒哪個男人不想要兒子的,可是他也見不得別人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女兒要伺候男人。
這侄子被他媽教壞了。
馬政委想着,看着明明比馬小壯還要大兩歲,偏偏看着比馬小壯瘦多了的小女兒,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馬政委最後也沒有說什麽,跟着朱紅秀進了廚房,幫着一起做晚。
小孩子其實不懂什麽,他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和大人學的,和他置氣也沒用。
晚飯做好後,馬大娘終于從房間裏出來吃飯。
至于馬春花,估計還在傷心,連飯都不肯出來吃,以此來向馬政委抗議。
反正她媽也會給她留飯的,所以出不出來吃,馬春花還真不在意,繼續和她大哥怄氣。
馬大娘看了一眼沉着臉的大兒子,說道:“老大啊,春花性子有些犟,你也知道的,年輕姑娘家愛面子,被人說是土肥圓,哪裏能受得了?
你……”
說到最後,她也想嘆氣了。
她沒想到那顧夷嘉嘴巴這麽厲害,将她女兒都罵哭了,還說不接受道歉什麽的。
這世間咋會有這樣可惡的姑娘呢?
居然這麽罵人,看來這顧同志本質也不怎麽好。
馬大娘這麽想着,暗搓搓地說:“老大,那顧同志也真是的,她說話那麽難聽,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她咋能這麽說,看來也不是個心胸寬敞……”
“媽!
”馬政委放下碗筷,嚴肅地說,“這事本來就是春花不對在先,她不肯道歉,人家嘉嘉也不稀罕……算了,還是趕緊給春花找個對象,将她嫁出去吧。
”
他覺得已經沒法和她們說什麽大道理,她們根本就不聽,但她們是他的家人,他有什麽辦法?
馬政委現在隻想趕緊給妹妹介紹個對象,然後将她嫁出去,再将他媽送回老家。
以前咋樣,現在還是咋樣吧。
馬大娘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了下。
要說最了解自己兒子的,還是得當媽的,馬大娘自然知道馬政委的意思,就是這樣才覺得糟糕。
兒子對他們有意見了,這不是她樂意看到的。
另一邊,吃過晚飯後,顧夷嘉将今天在山裏摘的那些酸果子用碗裝起來。
封凜問道:“你要做什麽?
”
“送去給美霞姐,她現在懷孕,就愛吃酸的。
”
顧夷嘉說着,又回房裏,取了一件寬松的孕婦裝出來,這是她最近特地給方美霞做的衣服。
封凜看了一眼,對于他媳婦說沒空給人做衣服這事不置可否。
有沒有空做衣服,因人而異,和她關系好的,她就有空做,例如給錢娟娟和方美霞做孕婦裝。
顧夷嘉将那碗酸果子放到小籃子裏,又将衣服放進去,挽着他的手出門送東西,順便當飯後散步。
暮色四合,家屬院裏大多數人都吃了晚飯,去大門口的銀杏樹那邊坐着聊天。
現在的天氣正好,不冷不熱,大家吃完飯後,沒什麽事,還是喜歡出門來走一走、逛一逛,放松一下的。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和他們打招呼。
衆人問得最多的,便是顧夷嘉今天和馬春花的争執——也不算是争執,應該說是單方面的争執,隻有馬春花單方面歇斯底裏的。
“嘉嘉,你沒事吧?
”
顧夷嘉笑道:“葉嫂子,我沒事的,現在好着呢。
”
葉惠菊看了看她,确實很不錯,終于放心了。
跟着葉惠菊出門玩的周衛星很生氣地說:“嘉嘉阿姨,三花的小姑咋這麽壞呢?
要是我當時在場,我一定一腳将她踹飛,不讓她靠近您。
”
“說啥子話!
”葉惠菊氣得打他,“不準随便打人,也不準和人打架!
打人是不對的!
”
周衛星不服氣,嚷嚷道:“可那女人推倒嘉嘉阿姨,她也不對啊!
”
顧夷嘉笑道:“我沒被她推倒呢,封團長在,扶住了我。
”
“那要是封叔叔不在咋辦?
”周衛星很是為她發愁,嘉嘉阿姨看起來這麽瘦弱,要是被人推倒,肯定會受傷,說不定還會流血,那得多疼啊?
最後,周衛星總結:“總之,她推人就是不對的!
”
這麽壞的女人,一定不能再讓她接近嘉嘉阿姨。
周衛星這麽想着,說道:“媽,嘉嘉阿姨,封叔叔,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
看他仿佛一陣風就跑沒了,葉惠菊實在無奈,對顧夷嘉和封凜說:“這孩子說風就是雨,你們別理他。
”
顧夷嘉笑道:“沒事,衛星很可愛的。
”
雖然周衛星說話有些口沒遮欄的,但這孩子真沒什麽壞心眼,而且給顆糖就能哄好。
又說了會兒話,得知他們要去看望方美霞,給她送些酸果子,葉惠菊便和他們道別。
接下來,又遇到不少大娘和嫂子,都是關心地問顧夷嘉身體的,順便譴責馬春花。
還有嫂子問:“聽說先前吃晚飯時,你們家附近有人聽到馬春花的聲音了,她又去你們家做什麽?
不會去鬧事吧?
”
周圍的嫂子聽到都關心地看過來。
她們現在對馬春花的印象非常差,覺得這姑娘腦子有毛病,胡攪蠻纏的。
顧夷嘉有些無奈。
家屬院就是這樣,哪家哪戶稍有些風吹草動,周圍就會聽到,然後瞬間就傳遍家屬院。
要是好事還好,壞事的話,還真是壞事傳千裏。
再加上馬春花那大嗓門,被聽到還真是正常。
顧夷嘉解釋了下,“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馬政委帶她來給我道歉……”
“道歉?
”嫂子們頓時有些興奮,“她道歉了嗎?
”
顧夷嘉一臉“老實巴交”地說:“沒呢,說了幾句話,她又跑了,不過馬政委還是很誠懇地代她道歉了……”
聞言,衆人都十分無語。
果然這馬春花不是個好的,說去道歉,最後又跑了,讓馬政委這當哥的道歉算什麽?
這樣的姑娘,還真是難相處,幸好不是他們家屬院的人,要不然還不知道有她在要鬧成什麽樣,她們可不想和這種人相處。
顧夷嘉一路回應着衆人,封團長就像個影子一樣默默地陪着她,全程沒吭聲,聽着他媳婦和衆人交流。
直到周圍沒人,顧夷嘉仰頭看他,笑眯眯地問:“凜哥,你咋不說話?
”
封團長默默地看她的笑臉,“沒什麽好說的。
”
心裏卻暗忖,他媳婦果然是個報複心強的,經此一事,看以後誰還會搭理馬春花,馬春花在衆人心中的印象變得這麽差,要是她以後還做什麽事,衆人絕對不會相信她,也不會偏向她。
馬春花已經失了信譽。
顧夷嘉現在約莫能看懂他臉上的某些情緒,故意問:“你不會覺得我報複心強,很醜陋吧”
“沒有。
”封團長一臉嚴肅地說,“你這樣很好!
”
他默默地想着,他媳婦能保護自己挺好的。
至于報複心強了點……要是馬春花不故意推她,那她也不會做這種事。
隻能說,他媳婦本質是很好的,除非有人招惹她。
所以錯的還是馬春花,不是他媳婦。
顧夷嘉頓時高興了,見周圍沒人,和他手牽着手一起去俞團長家。
來到俞團長家,俞團長開門,看到兩人牽着手過來,頓時覺得牙酸得緊。
顧夷嘉問:“俞團長,美霞姐呢?
她的身體最近咋樣?
”
“美霞挺好的。
”說起他媳婦,俞團長臉上都是笑,“就是比較想吃酸,可是酸的東西大多數都是腌物,宋主任說吃太多腌物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說到最後,他又開始發愁,沒想到女人懷孕講究這麽多,他更不敢輕忽大意。
屋子裏聽到聲音的方美霞走出來。
她現在懷孕已經四個月,大概因為人比較瘦,肚子并不怎麽顯懷,看着就不像懷孕的樣子。
“嘉嘉,封團長,你們咋來了?
”她笑着招呼他們。
顧夷嘉拉着封團長過去,将籃子裏的東西取出來,“你的衣服做好了,給你送過來,還有一碗我今天在山裏摘的酸果子。
”
方美霞先是看那件孕婦裝,是夏天穿的,非常寬松,顧夷嘉根據後世的孕婦裝做的,還有松緊帶,看着不像孕婦裝,反倒像條漂亮的裙子。
“這裏有松緊帶,等你的肚子大了,可以放開,到時候就不會勒到肚子。
”顧夷嘉解釋道。
方美霞開心極了,“嘉嘉,我喜歡,正好适合我呢!
”
她是個愛美的,就算現在懷孕也不影響她愛美,依然要穿漂亮的衣服,做個漂亮的媽媽。
兩個女人在讨論衣服,俞團長則招待封凜,兩人也沒什麽好聊的,最後聊起下周部隊要讓他們帶兵進山拉練的事。
方美霞對衣服十分滿意,又看向顧夷嘉送來的酸果子。
果子已經洗幹淨了,她拿起來吃了一個,頓時雙眼一亮,隻覺得這酸果子真是合胃口。
看她一個接一個地吃,顧夷嘉回想那味兒,覺得自己牙都要酸倒。
“真好吃,哪裏還有啊,我讓老俞也摘些回來備着。
”方美霞說道,自從熬過孕吐期後,她就愛吃酸的,越酸越好,要是不讓她吃,她連飯都吃不下。
原本吃酸菜是可以的,但宋月梅說不能吃太多腌的東西,對孩子不好,俞團長馬上盯着她,不讓她吃了。
顧夷嘉道:“這個你得問葉嫂子,當時是葉嫂子讓我摘的,她說過這酸果子的名字,我沒記住,她知道在哪裏有。
”
“行,我明天去問葉嫂子。
”
顧夷嘉看她還在繼續吃,一臉好好吃的樣子,忍不住問:“真不酸嗎?
”
“不酸!
”方美霞笑眯眯的,“你要不要嘗嘗?
”
顧夷嘉臉色大變,趕緊擺手,她被酸過了,真是酸得懷疑人生。
她知道方美霞不是嗜酸的人,看她這麽吃,有些疑惑,懷孕對人的味覺改變這麽大嗎?
“我聽說酸兒辣女,你這胎……”
方美霞聽後,心情頓時不太美妙,嘆氣道:“大夥兒都這麽說,看來我肚子裏這胎估計是男娃了!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其實我想生個女娃的,最好像寶花那樣的。
”
其實方美霞不太喜歡鬧騰的孩子,不是缺乏愛心,而是有些孩子熊起來,再慈愛的心都要被磨沒,還是乖巧可愛的孩子更讓人喜歡。
這家屬院裏,最讓她喜歡的孩子就是寶花。
如果能生出一個像寶花這麽可愛的孩子,生個女兒也是行的。
兩人又聊了會兒,看時間差不多,顧夷嘉和封凜起身離開。
俞團長去送他們,搓着手說:“弟妹,你有空就過來玩啊,美霞最近休息時間比較多,看起來挺無聊的,有個人陪着也好。
”
顧夷嘉笑着點頭。
周衛星跑去顧團長家,正好門開着,他跑進去,嚷嚷道:“寶花在嗎?
”
寶花正在客廳裏聽收音,聽到他的話,便走出去。
“我在呢,你有啥事啊?
”
周衛星先是禮貌地和陳艾芳夫妻、寶山幾人打了個招呼,然後朝寶花道:“寶花你出來,我有事找你。
”
寶花雖然納悶,但看在周衛星是她朋友的份上,還是跟着出去。
陳艾芳叫了一聲,“別走遠了。
”
“知道啦!
”
周衛星将寶花叫到門外,又像作賊一樣,神神秘秘地察看周圍的情況,像交接什麽重大任務。
寶花越發的納悶,“你這是幹啥呢?
”
周衛星說:“寶花,有人欺負嘉嘉阿姨!
”
“啥?
”寶花瞬間拉高聲音,憤怒地說,“是誰這麽壞?
居然欺負我小姑姑?
”然後又趕緊問,“小姑姑沒事吧?
”
雖然家屬院的消息傳得快,不過因為今天顧家人從山裏回來後,都待在家裏忙着剝筍子,沒有出門,所以也不知道顧夷嘉和馬春花發生的沖突。
主要也是顧夷嘉沒什麽事,大夥兒就沒特地過來和他們說。
周衛星說:“嘉嘉阿姨沒事,但是她被欺負了!
欺負她的女人好可惡,居然不道歉,我覺得這樣不行……”
寶花憤怒地說:“當然不行!
是誰欺負我小姑姑,你說?
”
“是馬政委的妹妹……”周衛星壓低聲音,“寶花,咱們不能讓嘉嘉阿姨被人欺負,是不是?
”
“當然!
”
周衛星一聽,來了勁兒,拉着她小聲地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