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阙在安芷醒來之前,就去找了許文娟。
為了不暴露身份,許文娟住在裴家最為僻靜的院子裡。
裴阙到院子的時候,許文娟正坐在院子裡發呆,發現到來的裴阙,并沒有意外。
福生搬來另一張凳子,裴阙坐在許文娟沒多遠的地方,“你好像并不意外我會過來。
”
“是啊,你那麼聰明,自然能想到我為什麼來京都,也能看穿我的那點小心思。
”許文娟讪讪地笑了下,視線依舊放在院子的盆栽上,不去看裴阙,“面對安芷,有些話,我實在說不出口。
既然你來了,咱們好好聊聊吧。
”
說話間,許文娟的下人端來茶盤。
“要說的比較多,咱們一邊喝一邊說吧。
”許文娟道,“當年我心思簡單,被父親利用,害了你們裴家,雖不是我刻意為之,但我也有錯。
我父親害了你父親,他死的時候,我沒有寫任何書信來求情,因為我知道他非死不可。
”
裴阙沒動,聽許文娟語氣平靜,想來一路上都在思索這些話。
“但現在,許家隻剩幾個人了。
臨山的書信日日送到九夷,盡管賀荀藏了又藏,但我好歹是九夷的王妃,總能發現幾封。
我哥哥怒罵我為了自己,不要家人。
我嫂嫂極盡卑微地哀求我救救他們,就算救不了臨山,也幫忙照顧下我的侄兒。
”說到這裡,許文娟平靜的面容上,才有了一絲波動,“我開始不停地質問自己,對許家,我真的能袖手旁觀嗎?
”
“答案是不能。
”
“賀荀不讓我來京都,他說許家人并不是書信那樣,說隻是想利用我。
”
“可我又何嘗不知道是利用。
”
“裴阙,你說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許文娟轉頭看向裴阙,杏眼蘊了薄薄一層霧水。
她昨晚幾乎沒睡着,天還沒亮就搬了凳子坐在了長廊下,需要冷風讓她靜心思考。
直到現在,許文娟都不懂怎麼做才是對。
“做事不僅對錯一樣評定,你有你的立場。
”裴阙沒有正面回答。
許文娟呵呵笑了下,“你還是你,我廢半天功夫,套不出一句話來。
我的毒師,曾經是北漠皇室的禦用毒師,他可以帶着你的人潛入北漠,作為條件,我要帶我的侄兒回九夷。
你可願意?
”
斬草不除根,勢必要留下禍患。
裴阙定睛瞧着許文娟,“你可知道,若是你侄兒活着,日後會怎麼樣?
”
“我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許文娟自然明白許家現在的境遇都歸結于裴家,若是侄兒活着,日後還可能卷土重來,“我可以跟你發誓,在我與賀荀有生之年,絕不會讓我侄兒踏出九夷半步。
他才五歲,對是非并不太懂,以後我不會對他提起許家的隻言片語。
若是他敢踏出九夷一步,我第一個動手解決他。
如果我違背誓言,死後永世不得超生。
”
許文娟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着裴阙。
她知道,她救不了許家的所有人,大人有罪,但稚子無辜。
能保存許家的一點血脈,便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看裴阙不說話,許文娟垂下眼睑,低聲道,“裴阙,我不會拿安芷的性命和你做交換。
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會讓毒師跟你的人去西北。
我願意拿我性命發誓,說到做到,絕不會讓許家和裴家的悲劇再次上演。
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很難,但我不能不提,我也姓許,我做不到冷眼旁觀。
”
許文娟是個血性女子,從她第一次訂婚就敢大鬧王府,到後來明知父親要殺裴阙和安芷,還護送他們去永甯。
過去種種,凡是都對得起她自己的良心。
到如今想要保侄子一條性命,也是為了報答許家的養育之恩。
“我答應你。
”裴阙道。
許文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烏黑的眸子轉了又轉,确認道,“你同意了?
”
“恩。
”裴阙過來前,就做好了答應許文娟條件的準備,“我答應放過你的侄兒。
你也是世家出身,應該知道世家裡很難會有人做到這樣。
你還惦記着安芷的好,所以我願意答應你。
不過我也勸你一句,莫要再糾結往事對錯,不然憂思過重,怕是不會有好結果。
”
“多謝你了。
”許文娟聽到裴阙同意了,有點釋然,又好似身上的擔子更重了,“知道你求藥心切,今日就可以讓人準備,明兒一早就出發。
我也會跟着離開京都,不會讓你們為難。
”
“也行。
”裴阙無所謂許文娟在京都待多久,現在可沒人敢來抄家,“你要多待幾日也可以,我沒有意見。
”
“不用了,山高水長,還是先走比較好。
”許文娟道。
裴阙和許文娟說完,回去和安芷轉述了許文娟的話。
今兒裴阙休沐,他已經派人去準備了,這次去北漠,一點閃失都不能有。
看着抿茶的安芷,裴阙耐心道,“許文娟成長了許多,和以前未出嫁時比,性子完全變了。
”
“她經曆了那麼多事,變了也是正常,就是可惜......”可惜物是人非,她們已然變不回從前的好。
裴阙聽安芷突然頓住,過去摟住安芷,“月有陰晴,人也有聚散,夫人還是看開些吧。
”
“我明白的,感慨一句罷了。
”安芷垂下目光,藏起心中的萬千惆怅。
當晚,許文娟來和安芷道别。
兩人都沒再提許家和裴家的事,隻說她們未出閣的事。
許文娟輕笑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和你不熟之前,我可嫉妒你了,覺得你上輩子一定是做了感天動地的事,才會有如此美貌。
那會我想着,但凡我有你一半的美麗就好了。
後來相熟了,才知道你有比美貌更好的東西。
”
“那你可能也不知道,我也曾羨慕過你。
”安芷回憶道,“我自懂事起,就為了嫁入高門而學規矩,萬事克己複禮,樣樣都要做到最好,殊不知到後來換了一場空。
等我聽說你敢上八王府大鬧時,覺得你這樣真好,有人撐腰,無所顧忌。
”
四目相對,她們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