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沒想到謝淩竟真的同意,把那支被她折斷的石榴瑪瑙簪給許清瑤送去。~8*6-z^w^w^.`c*o`m*
以許清瑤那等敏感到骨子裡的性子,再加上一身孤高自許的傲氣,此刻想來,大約是滿腔癡心都碎成了一地。
前世許清瑤總喜歡把謝大人對她的好四處炫耀,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她才是這世間最幸福尊貴的女子,就連自己這個皇後,都要被她拉踩。
可前世的謝淩,對許清瑤是真的好。
可這一世,許清瑤怕是再沒這樣的好福氣了。
隔日,書瑤又過來了海棠院一趟,她帶來了許多張畫紙。
“表姑娘快瞧瞧這個。”
書瑤将畫紙在案上輕輕鋪開,“這是大公子想着要補償小姐,昨日特意吩咐琳琅齋趕制的首飾草稿。您看這紋樣,全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來。每套都依着秋冬春夏的時令花卉做了文章,春日桃花含露,夏日芙蕖映水,秋日金菊傲霜,冬日寒梅淩雪,各有各的講究。”
阮凝玉拿過來看了一眼,目光加深。
書瑤小心翼翼地看她,“表姑娘覺得怎麼樣?”
大公子出門前特地叮囑,定要讓表姑娘滿意。
阮凝玉又想到,前世的時候,據說有人瞧見謝大人在街上親自給夫人挑珠花,眉眼彎彎的模樣,是從前謝淩對着她這個表妹從未有過的。
她定定地看着畫稿。
她在想,究竟是派人重金打造的昂貴首飾值錢,還是謝大人親自踏足市井給夫人挑珠花更用心?至少後者是讓這個居于廟堂上的聖人去沾染世俗煙火,阮凝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顯然後者更用心些。
單是這份願意放下身段的遷就,便遠非金銀能衡量的。
阮凝玉自認為不是個沉溺情愛的女人,也不想為着這事同許清瑤一樣對謝淩醋意翻湧。
而她這一輩子,更不想去依附任何男人。
以至于,阮凝玉看着這些畫稿,興趣漸漸變淡了下去,心裡卻漫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眼見阮凝玉不太感興趣,似還在因為許清瑤的事而感到膈應。
書瑤見了,不由有些急了。
那許姑娘怎麼能和表姑娘相比?
先前那是謝老太太逼着,大公子顧及着老太太的身子,才不得不虛與委蛇應付幾句。平時許姑娘連大公子三尺之内的地方都挨不着。
男人對女人上心不上心,真金白銀,那才是最實在的。¢s_o?k~a·n_s_h+u¨./c¨o-m′
大公子花在表姑娘身上的銀子,說出來能吓旁人一跳,恨不得把家底都搬來讨她歡心。
孰輕孰重,表姑娘心裡還不清楚麼?
阮凝玉靜了片刻後,便道:“你回去告訴表哥,這些補償我用不着,往後也不必再費心送東西來了。”
她想起這兩日,謝淩果然沒再踏足海棠院,聽說他也乖乖遵着醫囑按時吃藥,想來是斷不會再拿湯藥當由頭,尋着法子來擾她了。
如此正好。
希望他是真的想通了。
“他待我素來是好的,這些日子我受他照拂,收下的東西早已夠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話裡沒有半分矯情,卻字字透着疏離。
表姑娘這是要跟大公子撇清關系麼?
書瑤卻是萬萬不敢這樣回去回禀的,若是被大公子聽了,定是要亂想了。書瑤心裡自有分寸。
她也不知道主子和表姑娘究竟是怎麼了。
這些天,一個比一個怪。
要說生疏,是真算不上。有時遠遠瞧着,那股子親近勁兒比從前濃了不少,可真要走近了細看,那點親近又倏地散了。
身體的接觸,似乎會帶來親密的短暫假象。
可終究是像雲霧一般,溜走在指間。
……
謝宜溫被謝淩叫去禁足的事,一時傳遍了謝府。
誰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都不敢揣測。
謝淩一回來後,便已經将榮安堂的仆人清洗了一遍,對外說是這些老人仗着伺候過老夫人多年,越發懶怠起來,連伺候老太太都敷衍了事,偏巧被大公子撞破,當場便發了雷霆之怒。
這樣斬草除根的雷霆萬鈞,害得滿府仆人這幾日連走路都比往日輕了幾分。
文菁菁知道謝淩回來了之後,格外沉默,男人回來的這幾日,她都沉默地将自己關在閨房裡。
隻是到第三日的時候,她終于出門走動了。
她眼看着就要成為敬遠侯府二公子的夫人,在府裡的地位也随之水漲船高,變得截然不同起來。
從前那些慣會捧高踩低的仆役,如今見了她,個個都堆着滿臉熱絡的笑,奉承話一句接一句地往她耳邊送。
文菁菁這身份,竟就這麼一日千裡,直直躍升到了能與謝宜溫、謝易墨等人平起平坐的地步。
文菁菁覺得揚眉吐氣,如今她再見到二表姐,再也不用低她一等了。.g¨u`g_e?b.o?o·k?.,c_o?m.
隻是她近來總撞見謝易墨乘馬車往附近的普濟寺去。那寺廟離得不算遠,二表姐每次一去便是兩個時辰,離開時車簾垂得嚴嚴實實,任誰也瞧不清裡頭的動靜。
起初她隻當是偶然,可次數多了,文菁菁便覺得不對,連帶着周遭的風都添了幾分涼意。
……
今日天未亮透,謝淩便備了馬車往城西去。那位從雲南來京雲遊的神醫,據說一手針灸之術能活死人肉白骨,偏生性情古怪得緊,尋常人别說求診,就連見一面都難如登天。
可頭一趟登門,連那小院的門都沒進去,隻聽得裡頭傳來“不見外客”的聲音。
他并未氣餒,今日換了身素色長衫,提了禮品再次登門,而他态度謙和,誠意可見。
謝淩此番前去,不為别的,隻為祖母的咳血症,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唯有寄望于這位神醫。
而許清瑤心思深沉,他打心底裡不願再向那人求助。
這數月來,許清瑤為祖母親侍湯藥的種種付出,謝淩早已按市價折算成診金,差人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過後許清瑤雖然有差人給他送來幾封道歉解釋的信,隻是那些信,謝淩一封也未曾收下。
許清瑤不甘心,他與人在酒樓應酬結束時,還會見到許清瑤戴了面紗,立在廊下等着,見到他紅着眼将他堵在門口,說要跟他好好說會話。
這般糾纏,倒讓他一時無從避開。
謝淩隻得提筆給她父親許伯威寫了一封信。
許伯威接信後,很快便遣人送來緻歉之意,言辭間滿是愧疚,連稱是自己教女無方,竟讓小女叨擾了謝淩清靜。
謝淩見信思來想去,終究覺得此事需得徹底了斷。他再度提筆,在信中提及,許清瑤年紀已長,讓許伯威早日為她擇一門妥當親事,也好讓她安心度日。
因許伯威是提攜他的恩師,他終究沒有點許清瑤在謝家的品行。
許清瑤之後再也沒出現在他的面前,許是死心了。
謝淩終于覺得輕松了。
謝淩這兩日事情繁重,畢竟他隻回來十天,需要安排很多很多事情,每日都要進宮一趟。太後雖然現在被軟禁了,但朝中太後黨對他下手的多的是。
以至于,他都沒時間去看望阮凝玉。
這兩日的忙碌,此時上山,呼吸着森林裡頭潮濕清新的空氣,倒是讓他的心情漸漸冷靜了下來。
好似離開她身邊,便會好很多。
每當在她身邊看見她疏離的眼神,謝淩都會覺得不舒服到快要窒息。
或許兩人不見面兩日,對彼此都好一些。
雖見不到她,但謝淩對她的管教卻半分未松。他喚來書瑤,細細叮囑了一番:白日裡雖暑氣蒸騰,入夜後卻易生涼意,務必提醒她夜裡添衣,莫要貪涼着了寒。
他又想起一事,又怕許清瑤恐會借機報複,更是囑咐阮凝玉近來少出門,他怕他有顧及不到之處。又言因為山東雪災一事,京城裡湧來了不少流民,魚龍混雜,更是萬分叮囑,他會擔心。
書瑤将這些話傳給了表姑娘。
今日見完神醫後,一布衣小童送謝淩從竹屋裡頭出來。
門口馬車旁,蒼山上前一步,雙手遞過一封素箋:“主子,是慕容昀的信。”
“這幾月慕容昀被罰到看守皇家陵墓,他打聽到主子回京的消息便托人遞信,說想求見主子一面,以報答當初的師生之情。”
謝淩抿唇不語,他在山裡望着天空,山風卷着草木清氣掠過眉梢,眼底的情緒看不真切。
當初在文廣堂,對于功課來說,他一開始最喜歡的學生是許清瑤和慕容昀,眼中有着欣賞。
身為人師,誰不偏愛那些肯下苦功、心氣向上的弟子呢?
而後面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功課竟被阮凝玉偷偷趕了上去。
他怎會不知,太子外祖杜家那些從抄家之禍中僥幸存活的族人,這些時日裡正暗中動作不斷。這事他也是從回京路上探聽到的。
杜家祖籍山西,近幾個月來,族中幸存者一邊悄悄聯絡昔日舊部,在地方上雖未敢明目張膽地招兵買馬,卻在暗地裡大肆收容難民流民,甚至連些地痞無賴也一并納入麾下。這般行徑,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若是這事,在皇陵裡守墓的慕容昀毫不知情,謝淩是斷斷不相信的。
明帝到底念及着慕容昀過去對他的孝順,加上慕容昀身體病弱,風一吹就倒,便沒有将他視若威脅。
謝淩知道,過去抄家以及弑母的仇恨,早已将原本那個孝順溫和的太子給殺死了。明帝沒有趕盡殺絕,反而是給自己留下了隐患。
他如今是明帝手中最稱手的刀,斬荊棘,清障礙,若能一直合了帝王心意,加官進爵、權傾朝野不過是遲早的事。
下棋的人都懂,棋盤上最精妙的莫過于兩方制衡,黑白交錯間才能生出變數。他自然不會将慕容昀的異動捅到明帝跟前。
他總得給自己留第二條路。
這盤棋,他要的不是速勝,是穩赢。
下午的時候阮凝玉收到了帖子,姜知鸢叫她出門去。
原來姜知鸢昨兒獵到了隻雪團似的野兔,正關在竹籠裡養着,毛茸茸的格外讨喜,特意叫她過來瞧瞧。
信箋末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兔子,倒有幾分憨态。
阮凝玉一時忘記了謝淩的囑咐,便出門了。
待她坐着馬車到了江邊,車簾剛掀開一角,放眼望去,哪裡有見到姜知鸢的身影?隻見江邊一棵樹下站着個錦袍少年,岸邊隻有幾叢新抽芽的蘆葦在風裡搖晃,而他手裡正提着個竹籠。
下了馬車跟他對視上,阮凝玉愣住。
“昨日圍獵得了一隻白兔,原想送給朋友,偏他們都嫌麻煩不肯養。我知道你素來心軟,以前我在廟會上見你給受傷的小野貓喂糕幹,便猜你定是喜歡這些小畜生。不如,阿凝,你幫我養了這兔子吧。”
隻見沈景钰提着的竹籠裡,正關着隻玉雪兔子。
他眼裡帶着笃定的笑意,聲音被風吹得輕輕晃晃。
阮凝玉見了那兔子,手指忍不住攥在一塊……她果真拒絕不了。
沈景钰将兔子抱給了她。
阮凝玉很是喜歡,抱在懷裡低頭看。
沈景钰:“日頭正早,江邊風大,不如我們去附近的茗香軒喝會茶吧。喝完了,我送你回去。”
阮凝玉見那茗香軒是酒樓的一樓,四面無牆,隻挂着淺碧色的紗簾,正對着滔滔江水,于是答應。
眼見沈景钰走到她身前,先進了酒樓。
阮凝玉看着他的背影,一時想不出他究竟想做什麼。總覺得他去沙場打完仗回來後,人便變了好多。
沈景钰轉身時掀了掀茗香軒的竹簾,側身讓她先行。
阮凝玉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小二便過來上茶水和糕點。
阮凝玉和沈景钰喝了沒一刻鐘的茶,突然間聽見周圍有響動,待春綠望去門口的方向時,頓時吓得不敢喘氣。
阮凝玉也轉頭看了過去。
隻見大白天裡,日頭烤得青石路面泛出熱氣,而酒樓門口,卻見那檐下陰影裡,竟立着一位月白長衫的男人。
他一手負在身後,周身那股清貴的氣度,一下便與街上的平民百姓區分開來。
他正眉眼幽沉地看着他們。
見到他阮凝玉心裡咯噔了一聲。
謝玄機,怕是要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