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了幾日。
天氣冷,眼下是梅花綻放的季節,書瑤打算讓竈房婆子給大公子做一鍋梅花粥,采取新鮮花瓣。大公子患有眼疾之後,吃得少,對什麼都沒胃口,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剛到屋裡頭,書瑤便見冷秋和一衆丫鬟正圍聚在爐子旁,雙手攤開對着通紅的炭火,身子微微前傾,時不時還跺跺腳,驅趕身上的寒氣。
她們都在說,連梅花都凍開了,照這勢頭,估摸着這幾日便要下雪了。
于是書瑤又從大公子用來放置的箱籠裡,拿出幾件厚實的大氅,府裡給大公子新織的厚衣裳還沒到,天又冷,她得拿出去年的先預備着。
保不齊哪一天便下雪了,到時天寒地凍的。
昨日正午,大公子的雙眼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不能太直視強光,但大公子好了後連修養幾日都不曾,第一件事卻是乘坐着馬車,前往衙署。
謝淩是近來調任到戶部的。
失明的那段時間,他的案上堆積了太多的公務,謝淩覺得一刻也耽擱不得。
而這件事,謝淩告訴他們不要讓老太太發現。
眼見男人如此不顧身子,書瑤不免揪心。
她去跟謝大爺說了,謝大爺卻覺得男子漢自當頂天立地,既入了仕途,應時刻肩負責任,才能匡扶社稷,謝家每代的男人,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便由着他去了。
故此,大公子身子恢複的事情并沒有傳得滿府皆知,怕被老太太得知。
但隻要有人時刻關注着庭蘭居這邊的動靜,詢問下公子的病情的話,便能知曉。
謝宜溫一得知消息,倒是過來探望了一下。
見堂兄徹底沒事,她感動而泣。
謝淩剛恢複雙眼的這幾日,便早出晚歸的,有時候還會在衙署過夜,讓負雪從謝府帶食盒過來。
負雪回來以後跟他們說,衙署的居住條件比起謝府實在簡陋,公子歇下的榻都是硬的,而且等他匆匆趕到,那食盒裡的飯菜也早已沒了熱氣,變得冰涼。
但謝淩也從來沒有抱怨過,隻是默默就着冰冷的飯菜,一心撲在堆積如山的公務上。
謝宜溫那日探望完以後,在回去的路上。
她忽然問身後的婢女:“堂兄雙眼好了的事,府裡現在有多少人知道?”
“海棠院那邊可知曉了消息?”
婢女答:“海棠院離庭蘭居遠,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想必表姑娘現在還是不知道的。”
謝宜溫沉吟片刻。
“去壓着消息,千萬不要讓表姑娘得知。”
“是。”
婢女也不敢去過問小姐的用意。
……
謝淩每次去衙署的時候,都會帶上福财。
今日不用上早朝,天剛破曉,京城的街巷尚在沉睡,謝淩便已踏入戶部衙門。
福财提着食盒進來,手指已經被凍得通紅,他進屋後便搓了下手。
擡眼望去,便見窗牖開了一半,任由冷風灌入。而男人面前的案幾上堆滿了江南各地呈來的田畝賦稅卷宗,紙張泛黃,散發着陳舊氣息。
而謝淩眉頭緊鎖,逐字逐句研讀,一邊提筆在旁批注,字迹剛勁有力。
而刮進來的寒風,凍得案幾上的紙張簌簌作響。
福俊有心想去關窗,可公子卻不允許,公子說這樣方能醒神,不至于懈怠。
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大公子不僅留宿衙署,夥食又吃不好,定是要發火的。
福俊還想堅持,卻被謝淩堅定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這次不敢再多言,便過去把食盒放在案上,然後打開,将三盤飯菜端出來,又給公子擺好碗筷。
“公子,先吃飯吧。”
謝淩卻道:“不急。”
福俊心裡着急。
大公子再這樣下去,萬一把身子熬壞了怎麼辦。
謝淩卻知道自己需争分奪秒,如今江南賦稅改革正處在緊要關頭,不容他懈怠。
公子的筆還是一刻都不曾歇下,飯菜漸漸變涼。
這時,蒼山進來了。
他将東西呈上去。
“公子,這是七皇子的帖子,七皇子盛情相邀,請大公子前往皇宮,參加賞梅宴。”
“七皇子……還邀請了府裡的女眷。”
當然,包括表姑娘。
蒼山低目,又補充了一句。
“前日,在陛下的意思下,已經把七皇子過繼給膝下無子的萬貴妃了。”
這一重磅消息,在京城權貴間掀起不小波瀾。
已經沒有人敢再小瞧慕容深了。
蒼山沒忍住看向公子。
公子的這位學生分明對表姑娘是虎狼之心,大公子當真要坐視不管麼?
連他都嗅得出來,這場賞梅宴,七皇子分明是為了表姑娘才設的!七皇子就是想見表姑娘!
誰知道表姑娘到時去了宴會,這二人之間又會發生什麼事?
謝淩卻是停下了筆,蒼山原本以為他面色會出現波瀾,表姑娘的事向來能随時随地牽動公子的心。
卻見男人靠向椅背,閉着目。
半晌都沒動靜。
隻有蒼山一個人幹着急。
他不明白,公子先前對表姑娘思念成疾,現在好不容易眼睛重見光明了,行動也自如,不必坐在輪椅上,也不必整日坐在庭蘭居裡。
本以為,公子定會迫不及待地去尋表姑娘,哪怕是制造一場不經意的偶遇,也好解了這長久以來的相思之苦。
可誰能想到,這幾日大公子像變了個人似的,每日早出晚歸,匆匆奔赴戶部衙門,忙得腳不沾地,直至夜深人靜,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府。
就連七皇子如今都邀請表姑娘進宮裡去了,公子也都沒有反應!
蒼山搞不明白公子對表姑娘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謝淩掀起眼簾,将帖子放在一旁,“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接着,便握着象牙雕花筷子,讓蒼山伺候他用餐。
蒼山隻得咽下滿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