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432章 番外·首輔與貓
“小畜生!哪裡跑?”
……
眼前的樹木變得無比高大,花枝郁郁蔥蔥,好似能将她吞沒,世界呈扭曲般數倍放大。
周圍的一切都不太對勁。
沈棠甯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某個部位傳來劇烈疼痛,她看見幾個“巨型”孩童張牙舞爪追過來,身體已經迅速做出反應。
拔腿就跑!
牽扯到疼痛的部位,沈棠甯嘴裡不可避免溢出一聲驚呼——
“喵~”
她渾身一僵,有些不能置信這道聲音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
然而身後的小孩窮追不舍,她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
絕不能落到他們手裡!
她就這麼一路橫沖直撞,上蹿下跳,步伐前所未有的輕盈,一顆心卻幾乎要跳出喉嚨,然後撞進某個人懷裡。
幹淨的錦靴被她弄髒,留下一個顯眼的梅花印,幾乎是立竿見影,周圍的氣氛迅速低沉下來。
她心想,完了。
然後,她被拎住後頸提了起來,濕潤漆黑的眼瞳就這麼猝不及防對上一道探尋的目光。
男人無疑生了張俊朗出挑的面容,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臉上瞧不出喜怒,她吻過無數次的唇冷淡上挑,就這麼漫不經心打量她。
是池宴。
然而又有些陌生,這樣冷漠深沉的氣質,讓人窺不透情緒的老練,都是她不曾見過的。
她瞥見他眼角幾不可察的細紋,推斷他的年齡至少接近四十。
池宴盯着她半晌,淡淡評價:“好醜。”
“!”
沈棠甯幾乎是第一時間炸毛,圓潤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他居然說她醜?!
她撲騰着短腿想撓他,池宴皺着眉将她拎遠一點:“髒死了,不許碰我。”
旁邊的官員察言觀色,伸出了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貓,可别傷着大人,還是交給下官處置吧?”
池宴沒搭腔,懶散的目光瞥向不遠處那幾個憋紅了臉呆立在原地的蘿蔔頭,身旁的人立即招手:
“你們幾個,過來。”
幾個小蘿蔔頭不情不願走近,忐忑的目光偷偷打量池宴,嗫嚅着不敢說話。
即便他們年紀小,也是認得人的,更别說家裡的長輩數次耳提面命,闖了禍沒關系,但燕京裡,有個人可得罪不得。
“見過首輔大人。”
手裡的貓不太安分,大概是這個姿勢令她不舒服,掙紮了幾下,池宴眉擰得愈發緊,隻得換了個姿勢将她托住,但總歸眼神還是嫌棄的。
出乎意料,小貓總算不再折騰,它沒有一開始的防備,很舒适地窩在他懷裡。
不知為何,他蓦地笑了一下。
旁邊的官員以為見了鬼。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更是超乎他想象。
池宴擡頭看向那幾個小孩,饒有興緻問:“這是誰的貓?”
幾人面面相觑,紛紛搖了搖頭。
池宴滿意地颔首,“那她現在是我的了。”
就這樣,首輔大人身邊多了個小祖宗。
不是人,居然是一隻貓。
一開始衆人匪夷所思,後來逐漸接受,再認真對家裡小輩囑咐:
不能得罪首輔大人,更不能得罪首輔大人……的貓!
*
沈棠甯正懶洋洋舔毛,沒辦法,身體本能,她也控制不住。
洗幹淨的她還是很漂亮的,幾乎沒有人能抵擋她的魅力,包括池宴那個老東西。
再次見到沈辭,她已經心如止水了,對方熟練地抱起她吸了口,還要繼續,沈棠甯擡起爪子按住他,斜睨他一眼,表示适可而止。
沈辭納悶:“小東西,一開始對我不是挺熱情嗎?”
沈棠甯心裡冷笑,死了的人詐屍,她當然熱情。
但她圍着沈辭熱情獻殷勤那晚,池宴連床都沒讓她上,非常冷酷無情地讓她去睡書房。
老男人醋勁兒還挺大,連貓都不放過,簡直喪心病狂!
不過看在他一把年紀還孤家寡人的份上,沈棠甯勉為其難接受他這點小小的缺點。
“阿甯,過來。”
沈棠甯甩了甩尾巴,熟練地跳到池宴膝上,找個了舒服的位置窩下。
池宴用手指漫不經心給她梳毛:“有何貴幹?”
沈辭眼神欲言又止:“你為什麼非得給一隻貓起個這樣的名字?”
這很難不讓他想到某個人。
池宴神色一頓,回以微笑:“我樂意。”
“得。”沈辭扯了扯嘴角,自個兒找了地方坐,眼神突然變得很頹喪,“我阿姐的祭日快到了,你要去祭拜嗎?”
池宴每年都去,他才會有此一問。
沈棠甯擡頭,池宴垂着眼簾,神情靜默了一瞬:“去。”
她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下意識舔了舔他的手,透着笨拙的安撫。
喪個臉給誰看,我不是在這兒嗎?
沈辭望着他被光線切割得明昧交錯的側臉,鬼使神差地道:
“如果當初我阿姐嫁的人是你,就好了。”
如果那樣,她就不會死了。
屋子裡很安靜,誰也沒說話。
沈棠甯有點尴尬地把自己團成一團,當着她的面讨論這個,會不會也太放肆了?
其實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前世的池宴對她是什麼感覺,但他願意為她收斂屍骨,願意冒險救下沈辭,願意殺了池景玉和沈昌……
興許,在他眼裡她還是有些特别的?
時間久到沈棠甯都以為他不會回答沈辭的胡言亂語,池宴突然低低笑了聲,嗓音很淡:
“那她估計看不上我。”
沈棠甯怔了怔,他怎麼這麼想?
沈棠甯死的時候,池宴和沈辭都受困于遙遠的北境無法脫身,他們勢單力薄,想扳倒三皇子,也就是新帝,很難。
所以必須要發展自己的勢力,可誰也沒想到,沈棠甯就這麼死了。
心脈受損,郁郁而終。
那是外界的說法,但她是被毒死的,在她死之前,大家都不知道她過得什麼日子。
有個人用自己的死為她翻案,讓她得以安息。
無聲的歎息後,沈辭轉移了話題:“我說你一把年紀了,是不是也該成家?我給你介紹幾位怎麼樣?”
池宴涼涼的目光掃過去:“你很閑?”
下一瞬,乖順的狸奴從他膝上一躍而起,朝沈辭撲了過去,沖着他的手腕毫不客氣咬了一口。
什麼弟弟,氣死她算了!!!
沈辭疼得“嗷”地叫起來,一邊控訴一邊求饒:“小祖宗,我還喂過你呢你居然咬我?疼疼疼……快松口!我錯了行了吧!”
池宴托着腮笑得幸災樂禍。
*
“你怎麼走哪兒都帶着你這貓?”
燕明儀目光打量了一圈,客觀地評價,“品相一般,也沒什麼特别的。你要是喜歡我,我讓人給你挑幾隻漂亮的?”
沈棠甯有點生氣,冷靜地轉身,拿屁股對着她。
哪怕是好朋友,說她醜也要絕交!
她發覺變成了貓,她性子是愈發嬌縱了,也難怪,誰讓池宴毫無底線慣着她。
譬如此時,他興味地勾起唇,安撫地摸了摸她的後頸:“不必,一個就夠操心的了。”
沈棠甯擡眼瞪他:什麼意思,嫌她麻煩?
“你這貓還挺有意思。”燕明儀眼神意味深長笑了笑,“她隻對你親近。”
這話聽得池宴舒坦極了,慢悠悠颔首:“畢竟是我養的。”
燕明儀嘴角一抽,聽不下去,和他說起了朝政。
沈棠甯聽得昏昏入睡,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勉強打起了精神。
燕明儀垂着頭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這麼多年,我沒見過你對其他人有什麼特别的,那位沈大小姐究竟有哪裡好,能讓你這般費心?”
在她的長眠之地種滿海棠,以她的名字成立女子學院和女子救助中心,還專門設立了一條婚姻法案,幫助在婚姻中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争取自己的權利。
就連她的弟弟,他也照顧得很好。
人死了那麼多年,情分卻還在,這很難得。
池宴怔了一瞬,慢吞吞落子。
其實他和沈棠甯也沒太多交集,她這人冷淡,平日不喜與人交往過深,他們有交集的那幾年,也隻是見面會點頭問個好的程度。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的生辰,她孤身一人坐在亭中,身形顯得那樣寥落。
于是他一時沖動,帶她上房頂看星星,她局促地攏着裙擺,明明害怕極了,卻還要故作鎮定優雅。
他已經記不清那晚的星空漂不漂亮,但他清晰地記得,沈棠甯的眼睛,比星星還亮。
那樣隐秘的心事,這輩子再不曾有過。
燕明儀洞察了什麼,擡頭看向他:“你是不是喜歡你那位嫂嫂?”
池宴不曾發覺,膝上打盹的貓咪偷偷豎起了耳朵,一副故作漫不經心又警醒的模樣。
他隻是長久地沉默,然後搖了搖頭,輕聲道:
“說喜歡太冒犯了,我敬重她。”
也曾無數次後悔,沒有抓住她。
沈辭說,要是當初沈棠甯嫁的人是他就好了,他也曾不切實際地想過……
如果是他娶了沈棠甯,一定不會讓她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他也清楚,當初的自己聲名狼藉,沈棠甯會心甘情願嫁給他麼?
她是那樣驕傲的人。
所以,怎麼可能呢?
沈棠甯睜着空茫茫的眼睛,滿腦子都是池宴那句——
我敬重她。
說不上來,她隻覺得心髒像是被用力攥了一下,有些喘不上氣。
池宴一定不知道,在某個平行時空,他們真的成了親。
她很愛他。
*
池宴終其一生都未娶妻。
這令不少人很是費解,但沒有人敢說什麼,到了他那樣的位置,流言蜚語已經不能左右他。
沈辭問的時候,沈棠甯就在旁邊豎起耳朵聽,池宴的眼神很淡,他一慣是漫不經心的,這會兒卻顯得有幾分難言的落寞。
“重新認識了解一個人,太麻煩了,我沒有那麼多精力。”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勾起沈棠甯的下巴,她沉浸于被抓包的羞赧中,将自己埋進柔軟的毛發裡,就聽他語氣戲谑地道:
“更何況,我還有位祖宗要養,她這樣霸道不講理,要是我成了親,不得鬧翻了天?”
沈棠甯:“……”
孩子還小,卻要背這麼大一口黑鍋。
“啧,我說你别是個變态!我可警告你,人貓殊途啊!”見他真沒有那個想法,沈辭也就不再問。
上了年紀,池宴不太愛應酬大場合,走哪兒都将沈棠甯給揣着,唯一的愛好就是遛遛貓。
下面的人察言觀色,從讨好他轉為讨好沈棠甯,但大抵是什麼人養什麼貓,她的脾氣和池宴如出一轍,很難讨好。
陌生人喂的東西她根本不吃,熟人喂的也得看心情。
但她很黏池宴,大多數時候都很聽話,在外面很給他面子,但也有不給面子的時候。
方才有人進來添酒,離池宴過分近了,他身上染上了脂粉香氣,沈棠甯不肯讓他抱,躲得遠遠的,池宴伸手抱她,還被她的爪子不輕不重撓了一下。
旁人看着都覺得這小東西恃寵而驕。
池宴居高臨下望着她,眼神諱莫如深,口吻淡了下來:“脾氣挺大。”
四周安靜下來,沈棠甯依舊沒有動作。
良久,池宴認命彎下腰,嗓音低柔地哄她:“祖宗,不生氣了好不好?”
……
貓的壽命是有限的,沈棠甯知道她陪不了池宴很久,但她沒想到,池宴會比她先走。
那是一個暖融融的春日。
院子裡的海棠花開得正好,他躺在搖椅裡,因為病重臉色透着蒼白,但仍是俊朗的,有種被歲月曆練的沉靜。
他懷裡抱着上了年紀的貓,一人一貓就這麼悠閑地躺着,誰也沒來打擾。
沈棠甯預感到了什麼,這幾天幾乎是寸步不離跟着他,她仰起頭望他,眼瞳裡滿是擔憂。
池宴垂眼看她,眼裡有溫柔的笑意:“這幾日怎麼這麼黏人?”
她舔了舔他的掌心,異常乖順。
一朵海棠花打着旋落在他身上,池宴垂眸看了眼,忽然道:“我有時候覺得,你是上天派到我身邊的。”
沒有貓會這麼通人性,也沒有貓會格外鐘愛海棠花。
沈棠甯慢吞吞叼着那朵海棠放在他手裡,又磨磨蹭蹭爬上他的肩,很輕地吻了他一下,動作小心翼翼。
池宴笑了笑,緩緩閉眼:“阿甯……”
他再也沒有睜開。
沈棠甯長久地凝視着他,毛絨絨的腦袋抵着他的肩,也閉上了眼。
淮止,不要怕。
死亡不是終點。
我們會在未來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