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47章 通通謀逆
沈征勝與沈嘉歲同時深深叩首,這一刻父女倆想要的不僅是今生的公義,也是為了那早已遙不可及的前世沉冤。
殿中除了江浔,唯一知情的便是陸雲铮。
他深知不能禦前失儀,故而強忍着沒有扭頭去看沈嘉歲,而是擡眸看向前方跪伏得幾近折疊的沈征勝。
前世沈家的慘狀,較之今日又當如何?怕是連在天子腳下、朝堂之上開口分辯的契機都沒有。
陸雲铮思及此,心頭猛地一顫,又去看一旁的自家父親。
同為武将,或許是沈征勝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觸動了陸永渚,引得他滿臉皆是動容之色。
他不曾出言附和,因為沈征勝方才那些話,分量已經足夠重了。
過猶不及。
故而他沉默着,仰頭望向盛帝,雖未言語,但顯然也在等待着一個公正的裁決。
畢竟,今日被卷入這場風波的不單單是沈家,還有他陸家滿門的榮辱安危!
盛帝垂眸,視線落在了沈征勝身上。
隻見沈征勝上半身近乎匍匐于地,左臂的空蕩袖管無力地耷拉着,在地上扭曲蜿蜒,褶皺層疊鋪展。
看到這般殘缺之态,盛帝眉峰輕輕一蹙,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他又去看一旁的江浔,而後對上了陸永渚隐含淚光的眼,再扭過頭去,一旁的張獻甚至是賈少波都朝他看來,似乎都在等一個結果。
盛帝微微吸了一口氣,又去看近旁的瑞王,見他神色陰郁難看,再沒忍住搖了搖頭。
老二......到底走了一步昏棋。
為君者,生殺予奪,掌控大局,臣子之生死......有時為了大局,難免要權衡犧牲一二。
但無論心中如何籌謀盤算,帝王的手腕要不動聲色,要說一不二,更要将“穩”放在第一位。
方才沈嘉歲問:臣子之于君王,作何解?
天下為局,朝堂為盤,君為執棋者,臣子便是君王手中一顆顆棋子,或車或馬,或炮或卒,各司其職。
然而天下大勢、朝堂風雲變幻間,棋局裡,必有棋子要淪為棄子。
但是,萬萬不能因着某顆棄子的退場,擾亂了朝堂人心。
若老二已有帝王之姿,便該深谙統禦之術,将這件事辦得不動聲色,做得漂漂亮亮。
如此,縱使棄子黯然退場,亦能巧借其殘餘價值,為己所用。
此即帝王心術。
雖寡恩涼薄,卻是統禦群臣,穩固社稷之要訣,否則,古往帝王,何故自稱“孤家寡人”?
可此刻,衆目睽睽之下,因着老二的愚蠢與莽撞,他卻被架了起來!
盛帝心中怒氣暗湧,目光掃向案前的趙懷朗,冷聲開口:
“老二,江夫人這幾問你也聽到了,究竟是何種情形,你如實道來!”
“你若答不上來,朕便命人撬開顧惜枝的嘴,聽聽真相到底為何!”
殿外,顧惜枝聽到這話,驟然打了個激靈。
此刻她明明正跪于豔陽之下,身下的地磚還被陽光曬得溫熱,可她卻感覺通體冰寒,如墜冰窟。
瑞王聞言蓦地擡起頭來,眉宇間隐有惶亂之意,卻不是因着沈征勝父女的步步緊逼,而是因為盛帝話裡對對方的偏袒。
兩方都在争辯,你來我往,皆未拿出确鑿證據,父皇為何就全盤信了旁人,如此冷厲來苛問于他?
父皇怎的不叫沈嘉歲也拿出證據來!
到底是今日意外接二連三、層出不窮,讓趙懷朗漸漸摸不清局勢,甚至不敢再輕易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不确定,父皇是不是在心中已然對今日之事下了定論。
是不是隻要他無話可說,父皇便順勢而為,當場定了他的罪,好徹底将他從儲君之位的人選中剔除出去。
如此一來,烨兒的前路将再無阻礙。
越這般想,趙懷朗便越是惶恐謹慎,生怕自己一字差錯便萬劫不複。
江浔與趙懷朗離得近,他微微側目,便将趙懷朗的神色盡收眼底。
當瞥見趙懷朗鬓角處若隐若現的細微汗珠時,江浔心中便明了,他們這段時間精心謀劃、步步為營的每一步棋,此刻正漸漸産生成效。
瑞王爺已經對自己的判斷産生動搖,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而與王爺的認知恰恰相反,聖上如此嚴厲诘問,實則還是在給王爺機會。
到底......最多謀多思的還是聖上。
方才一番話,聖上必然已經瞧出,沈家為了一個公道,此番是徹底豁出去了。
瑞王爺已經處在風口浪尖,聖上表現得越是嚴厲,越能安撫沈家的心。
同時也寬慰了在場的朝臣,向衆人表明,他正在為沈家主持公道,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若嶽丈大人此刻再不依不饒“攻讦”瑞王爺,便是不識擡舉,冒犯君威,是目無君上了。
可惜,瑞王爺從一開始就曲解了聖上的心思,故而聖上此刻的好意在瑞王爺眼裡,隻怕是——催命符!
而瑞王爺越是躊躇猶豫,在屢屢為他解圍的聖上眼中,便成了有勇無謀,不堪大用!
果然——
趙懷朗幾番動唇,都不确定如何開口才是上上選,如此表現落在盛帝眼裡,已是大失所望。
今日老二雖已落劣境,但隻要能自圓其說,他豈會在雙方都無确鑿證據之時,給老二定個殘害忠良的罪名?
這一局看到現在,其實他已然能猜出前因後果了。
一切當真如沈嘉歲所說,她沈家與江浔對老二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嗎?
若果真如此,他們今日根本鬥不過老二!
很顯然,是老二棋差一着,謀劃被沈家提前探察到了。
而這期間,沈家與江浔或許當真不曾做什麼,不是不能,而是他們不敢。
想到這裡,盛帝瞥了眼案前跪着的江浔。
修直向來聰慧,定知道這一計瞞不過他。
此刻他仍能如此平靜,是因為他心裡清楚,此番他和沈家都拿捏了分寸,不曾越過雷池,所以不必憂心。
和他在考驗老二一樣,或許修直也在試探老二。
隻要老二不出手,那些書信也不過廢紙幾張,修直根本抓不到老二什麼把柄。
而這一切的轉機,逼老二迫不及待出手的人,是——老師!
思緒一旦打開了突破口,便是水到渠成。
這一刻,盛帝終于想通了蔺老的目的。
老師以身為餌,布了場結黨營私的鬧劇,又以那看似赤誠的忠心誤導于他,讓他未及深思便對崔家痛下殺手。
而老二與崔家同氣連枝,一動崔家,老二便坐不住了,于是冒險使了這一招。
而修直和沈家......就等在這裡,靜等老二自投羅網!
老師這般處心積慮算計于他,竟還同他奢談忠心,侈言往昔的師生情誼,簡直荒謬至極!
盛帝氣息漸趨急促,胸膛劇烈起伏。
他心裡清楚,以老師的睿智通透,必定已然明晰他的心意,猜出了他中意的儲君人選。
既然如此,老師為何還偏要與他作對,精心布局,步步緊逼,定要迫使他舍棄老二呢!
幹預帝王擇立儲君,這是亂臣賊子之行,必受國法之嚴懲!
顧惜枝方才有句話說得不錯,“臣算君,可為謀逆!”
老師......
即便是老師,他也絕不能容忍!
盛帝情緒瞬間如驚濤駭浪洶湧澎湃,雙目中映出灼灼怒火。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老師這般做,是不是為了成全江浔?
而江浔對老師此番舉動,是否提前知情,若如此......便是通通謀逆!
不明就裡的趙懷朗見狀,隻道盛帝已對他厭棄至極,耐心全無。
他一顆心猛地一沉,面色漸漸泛出幾分白來,正要開口分辯,卻見入殿後一直靜默無言的張獻于此時站了出來:
“聖上,臣有要事啟奏!”
張獻方才初入殿時,便欲開口陳奏,奈何盛帝急于處置眼前之事,擡手制止了他。
此刻,見殿内良久都鴉雀無聲,張獻審時度勢,再不敢耽擱,便見機出了聲。
隻見他神色沉靜,從官袍闊袖中掏出數本文書,雙手恭謹地舉至盛帝面前,恭聲道:
“聖上,吏部尚書崔道元已悉數認罪,罪證确鑿,請聖上過目。”
這句話就仿若驚雷乍響,引得殿中諸人紛紛面露驚愕,目光齊刷刷朝張獻望了過去。
這一刻,甚至連盛帝面上都閃過了一抹錯愕之色。
崔道元......竟這般快就認罪了?
趙懷朗聞聽此訊,更是如遭晴天霹靂,面容瞬間慘白如紙,盡是駭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