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盞茶都伺候不好,這不,太太這就攆我出來了。」
綠秧邊說邊湊到雲芳跟前,「還求姐姐多提點我一二,也好叫我往後少挨罰些個。」
雲芳拿著綉繃子,闆著臉對比著花樣子往上頭排線,聽到這話,心中如何不氣?
都是一個府裡,一個太太身邊做丫鬟的,綠秧平日裡是個什麼性子,她怎麼可能不曉得?哪裡是真心來請教,分明就是落井下石看熱鬧!
定了定神,她想到了什麼,垂下眼瞼冷笑道:「綠秧妹妹何必著急,橫豎你入了太太的眼,往後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今日不會,明日也學會了,就算明日還不會,這日久年深地服侍著,假以時日定然能成為太太身邊一等的大丫鬟,我哪裡就能提點你了?快別說這些個酸話。」
綠秧見她不上鉤,頓覺無趣,訕訕道:「也是,我就是怕姐姐心裡頭不自在,往後太太身邊多了個我,分去了太太對你的寵愛,姐姐會不會怪我?」
雲芳眼睛都沒擡:「你我不過是府裡的丫鬟,跟著太太身邊的人,太太是主子,想用誰便用誰,我一個做下人的,還能心中生出怨懟來不成?」
說罷,她擡眼,用牙齒咬斷了線頭,在舌尖上打了個圈,潑辣地吐了出去:「這話在我跟前說說就罷了,若是到太太跟前,別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提醒你,太太眼裡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綠秧心頭一寒,忙讓開了好幾步遠。
面對雲芳,她的感受其實很複雜。
一方面很羨慕雲芳這樣得寵的大丫鬟,另一方面又著實有些懼怕。
到底是跟在太太身邊的人,眼界見識比起一般丫頭來高了不少。
是以,雲芳說話也自帶了一股子威懾。
綠秧在她跟前,到底還是嫩了些個。
隻聽吱呀一聲門響,綠秧出去了,廂房裡隻剩下雲芳一個。
她手裡的針線也緩了下來,兩眼無神,木木地盯著遠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一日,春風和暖,陽光溫煦。
盛嬌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親自送了一封銀票去沈正業處。
大約這給流離失所的孩子們解決讀書問題也是大大的政績一件,沈正業忙得十分快活,效率也高。
前腳銀票剛送到,後腳李差爺就過來傳話,說是沈大人已經料理好了學堂,隻管請盛娘子出面讓那些個孩子過去瞧瞧。
盛嬌剛想推辭,李差爺忙道:「你先別急著往外拒了,孩子們讀書的銀錢是你出的,咱們老爺清正廉明,斷斷不敢沾這黃白之物,還是你出面最妥當了。」
頓了頓,他又道,「況且,善德堂也算得上方外之地,又都是女眷。」
這話說到這兒,盛嬌再拒絕就顯得不懂事了。
她莞爾,語氣和軟:「大人都這麼說了,小女子哪有不遵之理,全憑大人安排就是。」
李差爺樂呵呵地回去交差。
這邊,盛嬌關上門,又打點著準備去善德堂一次。
桃香興奮:「娘子,咱們這一回是不是就能將那些孩子都接過來了?」
「還得花上一段時日。」
見桃香又失落下來,她擡手捏了捏她的臉,「在秋日到來之前,他們總能安頓好的。」
聞言,桃香又快活了:「好。」
自己是受過苦的,若不是遇到盛嬌,她今日是個什麼光景都不好說。
所以今日看見這些可憐的孩子,也總想要幫上一幫。
「等會子下午我就拉著她們三個把藥材處理了,你放心,怎麼做如何做我心裡曉得的,保管不叫你煩一點兒神。」
「你辦事我哪裡又不放心的,隻是,下午咱們幾個還得去一趟,等回來了我再跟你們一起弄。」
「我們四個又不是廢物點心,這些個藥材而已……」
她還沒說完,盛嬌溫溫一笑:「多一個人豈不是忙得更快一些,再說了,我也不愛閑著。」
下午去善德堂,住持自然歡欣不已。
每次盛嬌來都不會空手,這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都來了兩回了,能不叫人開心麽?
盛嬌表明來意,又把沈正業拖了出來當擋箭牌。
有這位沈大人在前頭擋著,住持就算再想刁難也不可能擺在明面上,隻不過免不了好一番你來我往的周旋交鋒。
三個水丫頭還小,聽得是雲裡霧裡的,一腦袋漿糊。
桃香已經能琢磨出有些不對了。
但瞧瞧自家娘子依舊春風拂面,笑容淡然的模樣,她的一顆心也安穩了不少——橫豎沒什麼大事兒。
聊了約有一個多時辰,盛嬌一行人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住持將她們送到門外,目送著那馬車漸漸遠行,才緩緩回到自己的禪房內。
這會子,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中年尼姑,正忙前忙後地擺好蒲團,又上了一盞清茶。
「如何?」這尼姑法名智光,是住持身邊最信得過的人,沒有之一。
住持長嘆一聲:「是咱們先前小瞧了這暗芳娘子,沒想到竟還真是個人物,這麼棘手難辦的事情,她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日內辦得七七八八,有點本事。」
「什麼本事……您就曉得擡舉那小娘子,我瞧著就沒什麼,不過是她生得美,又有點銀錢在手。嗐,外頭男人是什麼心肝,咱們還不知道麼?即便是官老爺,也逃不過美色二字。」
說著,智光嘿嘿一笑,滿臉奸佞。
住持無奈橫了她一眼:「這話在咱們自己的地盤上說說就罷了,切莫傳到外頭去。」
智光忙不疊地一一應了。
「回頭她來領那些孩子的時候,你長點心,別叫她那麼輕易就帶走,好像咱們這善德堂沒人似的。」
「您放心,就按從前那一套的來辦。」
智光笑得露出一口牙花,可見是開心壞了。
馬車徐徐,輕輕晃動著,車身兩側的簾幔也跟著如波濤一般搖擺著,倒是蕩漾出幾分平日裡沒有的旖旎來。
桃香和三個水丫頭早就暈暈乎乎,歪在一處,似睡非睡了。
盛嬌單手托腮,眯起眼眸,從簾子的縫隙處看向外頭。
這日頭正盛,春光濃郁,怎叫人不心馳神往?
忽而,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盛嬌瞬間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