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分明是我忙完了,剛巧瞧見咱們桃香姑娘這樣能幹利落,是我幸運才是。」盛嬌眨眨眼睛,少有的流露出幾分俏皮。
「你才忙完?你什麼時候起的?」桃香捉住了某一點。
盛嬌自覺說錯了話,忙用扇子擋住半張臉:「大約你起身練武的時候吧,人年歲上來了,覺少,也是應當的。」
「你少來!分明就是你顧不得身子,昨個兒幾時才睡的,今日又起得這樣早,便是鄉野莊子上早起農忙也沒你這樣能熬的,熬油似的趕著,你是要作甚?」
桃香脆生生地念叨起來,「早飯用過了沒?這會子日頭還沒起來,你趕緊用了再去眯一會兒,我如今事情也多,顧不上你,橫豎你身邊還有星女在……星女人呢?」
她邊說邊繞到門外,步子沒停,嘴也沒停。
聽得盛嬌越發笑容深邃。
盛嬌就是喜歡桃香身上這樣綿綿不斷的生命力。
桃香是很弱小,但無論怎樣的波折或是打擊,都不曾讓她退縮。
相反,她甚至能越來越有勇氣。
不管是學醫也好,習武也罷,她都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不斷進益。
這樣就很好了……
「你還笑什麼呀,我跟你說話呢,飯用過了沒?哎,你這人……」桃香無奈了,索性拉著盛嬌就往廚房走。
廚房的竈上擺著早點粥飯。
董娘子心細。
知曉眼下天熱,誰也不愛吃熱乎乎的。
便將單獨一份早飯隔出來,就用柳條編成的小扁籮蓋著,因算好了時辰,這會子拿出來既不燙也不冷,剛剛好。
盛嬌與桃香對坐著,她吃著,她看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你說……我那樣與陳家小姐講,她聽得進去麼?」桃香還在回味剛剛自己的表現。
盛嬌細細抿了一口豆糕,笑道:「你講得很好,既簡單又明了,陳小姐不是蠢笨之人,都到這個光景了,哪裡還能顧得上家財。」
「既然都這麼聰明,為何……還要靠娘子你來提醒方能恍然大悟?」桃香不解。
「因為隻要是人都有僥倖心理,何況他們兩家在這之前並未經歷過這樣大的波折,自然沒有那樣警惕……殊不知,被這樣錦衣玉食養起來的陳小姐,其實也是沾了馮家的光的,若不散盡家財,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盛嬌說著,長籲一口氣,「也算她不傻,曉得來問一問。」
桃香贊同:「也是。」
大約是桃香的話真有令人醍醐灌頂的效用。
還未到晚間,外頭的人就奔走相告,說張家散盡家財,將家業捐的捐,贈的贈,剩下一些零星的財帛也都散給了城裡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眾人的矚目。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消息傳到了蔡道清的耳朵裡,他看著案上的書卷,翻過一頁又一頁,感慨道:「小小的淮州城,聰明人還真是不少……哎!!」
李差爺面露難色:「大人,咱們還……拿張家人麼?」
「怎麼拿?」蔡道清斜眼看過去,「張家將臨街十幾間鋪子都捐給了官府,言明了可以安置那些窮苦之人,還給了一大筆銀錢作為本金開銷,他們還捐了寺廟,哎……光是銀錢就給了兩三萬兩!除了祖宅,張家沒留任何東西!也罷,有這樣咱們也能向上頭交差了。」
語畢,他執筆在紙上寫了什麼。
字跡端秀工整,看得蔡道清一陣滿意。
以筆舔墨,他又來了句:「唔……少不得要在州志上記上一筆,這樣寬厚的大善人,明面上又沒什麼罪證把柄,想來馮大人也可安心了。」
「外頭都在傳,說張家是想回老家,才散盡家業的……」
「呵呵,要走豈不是更好?這樣一個亂糟糟的局面,他們卷進來隻有死路一條。」蔡道清很快活,少一樁棘手的麻煩,自然心情舒暢,「且讓他們走吧,橫豎沒了萬貫家財,卻留了美名和性命,他們也不虧!」
這件事上,張家很是雷厲風行。
前一日才聽說散盡家財,張家留名功德碑,後一日就見張家老小帶著十幾車的箱籠輜重離了淮州城。
得到消息的陳二老爺慌了神。
他忙追上去,可還是晚了一步。
眼睜睜瞧著張家的車隊出了淮州城門,他拚命揚鞭最終在城郊處追上了女兒的馬車。
「雅欣,跟我回去!你是我女兒,哪有女孩子跟著外祖家走的?」
雅欣連簾子都沒掀起,隻淡淡道:「父親請回吧,女兒已經辦好了女戶,往後便要自力更生了……萬幸外祖母垂憐疼愛,讓雅欣能回老家立戶,這樣也能便宜些。父親放心,外祖母也是女兒的至親,兩位舅舅更是對女兒多有照拂。父親隻當女兒提前嫁了,此後女兒不在身邊,還望父親多多顧全身子……來日若有緣能再見,女兒再在父親膝前盡孝。」
「雅欣……」
「父親還是早點回去吧,散盡家財這事兒遲不得。」
這話給了陳二老爺重重一擊。
他愣在原地,眼瞅著車馬漸行漸遠,一時間情難自已,隻覺得四周茫茫,自己活了這把年紀,到如今竟如一人可親近,無一人可依靠。
張家離去的消息傳到了盛嬌這裡。
她正落下最後一筆,望著未乾的墨跡,輕輕吹了吹:「也好,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星女進來,拱手回話:「娘子交代的事情,我已辦妥。」
「沒被人發現吧?」
「沒有。」
盛嬌笑了:「你確實能幹。」
星女低頭:「娘子謬讚。」
盛嬌望向窗外,一片紅霞旖旎,看得人心情大好:「這麼一來,咱們就等著收網了,讓我猜猜……你下手不會太狠,那位沈大人應當還能穩住理智。」
斜陽夕照。
透過那幾乎暗沉的窗,一點一點落在地牢深處。
已是強弩之末的光,卻依然能照得人眼前一亮。
沈正業縮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的妻子劉氏被人帶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
而他的掌心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是用紙疊成的一方令牌。
邊角的花紋精緻繁複,赫然是馮家的調動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