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微照,照亮了朱氏眉眼間的淩厲。
恨啊,怎能不恨?
在幫馮寶心張羅嫁妝時,她的心就在滴血。
一幕幕都彷彿能把她拉回當年送女出嫁的場景,隻是馮華珍再也回不來了,她這個做娘親的,居然連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換來的隻有一份薄薄的骨灰葬於墳土。
朱氏略收拾了一番,便領著玉嬤嬤去馮寶心的院子。
她給寶心送了好些藥材補品,還有玉顏粉芙蓉膏之類的胭脂香粉,足足堆了一整個方案。
目光柔軟地注視著寶心,朱氏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女兒一般,柔聲叮囑。
寶心倒也乖巧,一一應了。
「你這一去便是景王府的人了,即便隻是側妃,那也是入了玉牒的正經皇家兒媳,往後可要好好的,千萬別給你父親丟人,一定要將景王殿下伺候好了。這些個補品香膏什麼的,你都帶去,若用完了你支個人回來與我說一聲便是。」
「母親待我這樣好,女兒感激銘心。」寶心忙又行了個大禮。
朱氏紅著眼睛:「你我本一家,從前……我到底有所疏漏,叫你吃苦了,你沒恨我就好。」
「母親哪裡話,寶心生是馮家人,死了也是馮家的鬼,我骨子裡流著的是馮家的血。母親又是寶心的長輩,況且……我福薄,沒能托生在母親肚子裡,是我自個兒的事,哪能怪到母親頭上?即便爹爹這樣說,女兒拼著不孝,也要與爹爹辯上幾句。」
寶心字字句句都說得朱氏心頭髮暖。
不管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能說得人熨帖舒坦,這就是本事。
可偏偏,馮華珍沒有這個本事,比起馮寶心來,她還是多了幾分嬌寵長大的傲氣與不屑。
朱氏不得不承認,男人還是更喜歡寶心這樣的。
又是一番千叮萬囑,朱氏才離去。
三日後,馮府張燈結綵,處處紅綢點綴,喜氣洋洋。
馮成康親自送馮寶心出嫁,給足了嫡女該有的體面。
馮釗與朱氏二人一直面帶微笑送行,直到寶心坐上那頂富貴花開、百子千孫紅漆墨雕的喜轎,他們倆才緩緩從門口退回到宅院內。
一陣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街邊的百姓紛紛出來湊趣。
但凡大戶人家辦喜事,都會沿著街邊撒喜糖或銅錢。
他們就等著分一杯羹。
寶心要進的是景王府,馮家自不會草率懈怠,不計其數的花生、飴糖並銅錢撒向人群,歡呼一聲高過一聲。
百姓們得了馮家的好處,自然要說些喜慶恭賀的話。
什麼百年好合,天生一對,早生貴子之類的,一時間不絕於耳。
寶心坐在喜轎內,默默聽著,紅蓋頭下她彎起唇角,卻不是嬌羞喜悅,而是大仇得報的痛快。
她呢喃著:「原來,以宰輔嫡女的身份出嫁是這樣的滋味,果真不錯。」
與此同時,本該在景王府迎親的魏衍之,卻出現在觀復學堂後頭的宅院裡。
盛嬌剛剛給一群女孩子們上完課。
魏衍之就等在偏門外,目光灼灼。
盛嬌早就得了星女的提醒,知道這人來了。
她屏退左右,隻留下星女,望向魏衍之的眼眸平靜如水,毫無波瀾:「你不該在這兒,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該回府迎親才是。」
魏衍之真是恨透了這個女人的淡然。
偏偏心裡越恨越不甘,他就越放不開手,心底深處升起一股委屈來。
「除了這些,你就沒有想說的?」
盛嬌撩起眼眸,有些困惑地想了想:「恭喜?」
魏衍之:……
「我依著你的意思,納了馮寶心為側妃,也替你隱瞞了馮華珍之死,你對我就隻有這兩個字好說?!別以為我不知曉,馮嘉玉的死八成也與你脫不了幹係,隻有我能替你隱瞞,你卻還這樣待我?!」
一口氣說完,他紅了眼眶。
這是數月來積壓在心的真心話。
憤怒、憋屈,又求而不得……
盛嬌凝望著他:「我以為,替囡囡報仇是作為父母應該做的。怎麼,囡囡不是你的女兒麼?為什麼你卻覺得這一切是為了我而做?」
「我……」魏衍之瞬間啞然。
「是了,你本不想報仇的,沒有我,你照樣與馮華珍甜甜蜜蜜地在一起,她依舊是你的側妃,她背後的馮家依舊為你所用。」
她單手托腮,微微眯起眼眸,「魏長山利用馮華珍在你身邊,你呢也不是省油的燈,乾脆來個將計就計;我替你拔除了太子的眼線,換上了我的人,你不來感謝我,反而怪我,這多少有些恩將仇報。」
「你怎麼知道?」魏衍之驚愕了。
「我既然能入京,自然也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魏衍之依舊立在她跟前,表面上依舊鎮定,心中已是巨震。
「魏衍之,不管你願不願意,是不是出於本心,你也早是與我一條船上的人了。我救了你母妃,也因此得了女君的身份,這是我的得利;而你,稍微從魏長山的控制中喘口氣,這便是你得的好處。」
盛嬌凝望著他,「下回可不要像個小女人似的到我跟前來哭訴委屈,我不吃這一套。」
「既然是一條船上的人,為何你還要嫁給巴臨質子?!」
「他是周江王世子,景王殿下貴為皇子,更應該明白尊重二字的重要,下回可不要這樣稱呼了,就連陛下都不會這樣叫他,你更該慎重。」
魏衍之險些一口氣沒上來:「……你!你竟護著他?」
「他是我未婚夫君,我護著他有什麼不對?」
她似笑非笑道,「難不成,我還要護著你?」
魏衍之臉色難看至極。
「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這會子喜轎應該過了鐘鼓樓了,你再不快點可要趕不及,到時候被太子察覺出不對,可不要怪我沒給你把路鋪平。」
她邊說邊端起茶盞淺淺呷了一口。
上了這會子的課,又與他費口舌到現在,確實有些口乾。
半盞還未用完,隻聽腳步聲帶著憤怒,匆匆離去。
盛嬌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眼底閃著冰冷的光,無奈地搖搖頭。
黃昏日落,已近晚夕。
景王府的熱鬧總算消停了下來。
天色徹底黑下來時,兩道身影從景王府的房頂上倏然出現,又倏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