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萬寂無聲。
隻有魏衍之時不時翻閱卷宗的聲響,清脆又微動,總是在耳畔回蕩著,引得下頭站著的人一陣心神緊繃。
好像……有什麼事情不一樣了。
馮嘉玉一時間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撂下這些話後,景王殿下似乎也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一邊翻閱,一邊時不時與身邊的師爺或是門客討論著什麼,壓根兒沒把馮嘉玉放在眼中。
直晾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魏衍之才瞥了一眼:「你怎麼還在這裡?來淮州還有別的事情麼?」
「沒、沒有了。」
「那就趕緊走吧,如今臨江別苑內還住著英國公府的小姐,你乃外男,留在這裡多有不便。早日返回京都,也好早點幫我打點那頭的事情,尤其盯緊了你妹子,叫她莫要任性。」
魏衍之這話說得太過自然。
好像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側妃偷偷跟著過來似的。
馮嘉玉沒法子,隻好拱手:「微臣先告退。」
魏衍之不耐煩地揮揮手,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從殿內離開,馮嘉玉眉間擰緊,這心頭的不安在不斷擴大。
馮華珍不在禦府院?
那她會在哪兒?
明明家母來了書信告知,確定馮華珍已經偷偷藏進了魏衍之的車隊內,一定抵達了淮州。
且,妹妹的身邊還有暗衛保護。
如今他卻一個都聯繫不上了。
若不在這裡,不在淮州,她又會在哪兒?
一時間,馮嘉玉心亂如麻,事態超出了他的預料,有些令人束手無策。
突然,他腳下步子一轉,竟然調了個方向直奔偏殿。
禦府院內共有六處偏殿。
位置最尊貴的那一處應當是給曹小姐的,那麼……景王若想讓大婚順利,必然要隔開這兩個女子,距離這一處最偏遠的偏殿就唯有一個。
馮嘉玉咬緊牙關,步伐愈發著急。
身後負責送他離開的宮侍嚇了一跳,忙不疊地小跑著跟上去:「馮大人,馮大人!!馮公子!您可不能往裡頭闖啊!」
馮嘉玉哪裡能聽得進去。
他恨不得這一刻身側長出翅膀來,飛進去才好。
快到門口時,他被賴晨陽給攔住了。
「賴護衛。」他瞳仁緊了緊,「我來見我妹子,還請行個方便。」
「無殿下命令,無關人等不得擅入。」賴晨陽手裡的長刀可不是吃素的,瞧著就威風凜凜,寒光四溢。
冷著臉,將刀柄送往前,卻又謹慎克制地隻用刀背向著對方。
「還請馮公子回去。」
「賴晨陽,你給我一句實話,我妹子到底在不在禦府院?」馮嘉玉鼻息重了些許。
賴晨陽面無表情:「請馮公子回去,不要給自己添難堪,若真的動起手來,別怪某手下無情。」
「你——」
論官職,賴晨陽是武官,他是文官。
論品階,賴晨陽可是親王身邊的一等護衛,夠得上三品。
而他,後起之秀,受祖輩福蔭,踏上了文官這條路,雖這些年兢兢業業,可圈可點,可品階嘛——不過堪堪五品,甚至不能返回京都任職,這便又低了一等。
面對賴晨陽,他從前可沒把這位一等護衛放在眼裡。
因為有馮華珍。
可如今,他卻硬生生吃了個閉門羹。
還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
馮嘉玉惱火至極,心裡明白,就算今日糾纏到底,怕也沒有個結果。
魏衍之那頭說了馮華珍沒來,外頭又有賴晨陽守著,他哪裡能突破!
怒極反笑,他連說了幾個好字,猛地轉身,這一回走向的卻是禦府院門外。
賴晨陽:「好走不送。」
馮嘉玉身形一頓,步伐反而更快了。
一路衝出正門之外,他翻身上馬,身後的車隊還整整齊齊等在一處。
「走,我們進城!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妹子藏到什麼地方!」
勒緊手裡的韁繩,他狠狠抽了兩鞭子,又在一片濕漉的磚道上揚起點點水霧。
此刻,殿內。
賴晨陽回來複命。
「是嗎,他還是不死心,還想硬闖偏殿。」魏衍之冷笑,「這些年本王真的是太寵著馮家了,讓他們以為自己做什麼都可以,真是把馮華珍看得比天都重要。」
賴晨陽聞言,心頭也微微一緊。
作為殿下身邊的一等護衛,他與魏衍之的關係不可謂不親近。
在他的眼中,魏衍之對馮側妃固然很好。
府裡新得了什麼賞賜,都給馮側妃;赴任何宮宴,馮側妃一定是陪在殿下身邊的那個人;魏衍之在得了馮華珍之後,府中已有數年連個侍妾都沒納過。
外人都說,他是與馮側妃情深意濃,一片真心,是以眼中瞧不見任何人。
可……真的是這樣嗎?
賴晨陽很清楚。
當然不是。
魏衍之看向馮華珍的眼神永遠都是冰冷的。
在那位馮側妃的身邊,他給予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這個位置或是她身後的馮家,並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隻有親眼見過魏衍之與盛嬌恩愛的人,才能清楚分辨出這其中的差別。
賴晨陽想不通的是——那樣好的王妃,那樣與殿下情投意合、心有靈犀的愛人,為什麼說捨棄就捨棄了?
魏衍之自嘲似的說完,便讓賴晨陽下去了,在他離開前,又吩咐了一句:「去叫馮寶心來見我。」
濛濛細雨,鋪天蓋地。
像是給整個淮州蒙上了一層輕紗。
盛嬌立在窗前望著灰濛濛的天。
桃香走過來給她披了一件鬥篷:「雖說是春日裡了,可這雨還是帶著涼氣的,娘子穿得這樣單薄,這衣服都濕了,也不怕染了風寒。」
她口中嗔怪著,手下的動作卻越發輕柔。
盛嬌莞爾:「哪兒就那麼嬌弱了,你沒有聽過一句話話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不會這麼輕易就病倒的。」
「娘子博覽古今,我自是比不得的,但我卻明白小心使得萬能船的道理,任憑娘子如何,這身子總歸是血肉之軀,哪能不保重的?」桃香正色道。
盛嬌彎起眉眼:「你倒是長大了。」
桃香哼了一聲:「總不能光你一人聰明,旁人都不成吧?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與娘子伴在一處這麼久了,便是看也要看會了。」
正說著,外頭牛吉嚷嚷著:「桃香姐姐,秋虹妝的掌櫃娘子來了,說是姐姐與她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