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君縱然平日裡再如何安撫自己,這會子也坐不住了。
原想著能瞞著女兒一時。
卻不想,陳二太太竟是個關鍵時刻頭腦靈光的。
三言兩語就說到了關鍵,更說到了張老太君的心坎裡。
母女二人相對無言。
張老太君嘴唇顫了顫:「你個姑娘家,哪裡懂外頭的生意門道,快別說了……」
「我哪裡還是姑娘了,娘您糊塗了!!我早就是陳家婦,若是咱們家有個不好,陳家哪裡能逃得掉?你總說女兒不問事,是個逍遙快活、不知拘束的性子,可連女兒都能看明白的,您怎麼可能看不穿?!」
「但凡兩位哥哥是清白的,這會子早就到家了,又何必惹得母親這般不上不下,擔驚受怕?!」
陳二太太淚水漣漣,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就說那京都的大官有錢有勢有權,並非我們一小小商賈之家能肖想的,有道是花錢消災!我是不知曉咱們家給了那大官上貢了多少銀錢,可母親是心裡清楚的,給了那麼多,可有哥哥們半分消息?!」
張老太君掌心一顫,有些心虛地不敢去看女兒。
陳二太太見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哭著哭著便笑了。
「他們都說我是個沒規矩的糊塗東西,我也就認了,可母親您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怎麼就……連這道理都不明白了呢?」
「花錢買平安,如今咱們這條船都要沉了,那大官都保不住咱們,還要花這錢作甚?不如都換成了黃紙,燒去那陰司地府,也好叫咱們一家黃泉路上有個傍身的!」
啪——
張老太君狠狠給了女兒一巴掌。
陳二太太被掀翻在地,捂著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到可怕。
門外的雲芳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越發不敢進去瞧上一眼。
良久之後,張老太君親自將女兒扶了起來,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她又如何不明白女兒話中的意思。
又如何不怨那馮家的冷血薄情!
不過是從未被人點破,一直心存僥倖罷了。
橫豎如今落入大牢的,隻有沈正業一家。
況且,那場瘟疫之難,也並非張家的手筆,是以她總想著這一回興許能有驚無險。
陳二太太摟著母親,淚水浸濕了衣衫。
直哭得兩眼紅腫,她才緩緩道:「娘,我家那口子把什麼都跟我說了,那買賣本就是賺的喪盡良心的錢,如今咱們將功折罪,首告有功,哪怕保不住這些個家財錢帛,也能保得住兩位哥哥的性命啊!」
張老太君這才明白。
她呼吸顫抖,閉上眼。
此刻,四周一片沉寂。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問:「即便咱們張家想要首告,怕是也沒個門路。」
頓了頓,她語氣晦澀,「你不知曉,那位京都來的大官不是別人,正是景王殿下身邊最得寵的馮側妃的嫡親兄長!」
「你說,他會偏袒著咱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然後去害自己的大舅子不成?!」
陳二太太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關鍵,也愣住了。
末了,她眼神中迸發出一抹狠厲:「就算如此,該做的也還是要做,若是什麼都不做,就聽之任之,那咱們遲早是他們案闆上的一塊肉!若是做一回,咱們也能留下些個痕迹,也好叫那位殿下明白!!即便要死,女兒也不願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白白丟了一條命!」
陳二太太原先就想得很清楚。
若是為了自己先前的浪蕩付出代價。
那她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牽連娘家。
可要是這樣的事情……她又如何能保全雙方?
既然前有虎,後有狼,無路可退,那還有魚死網破這一條路,總好過溫水煮青蛙!
望著女兒眼中的堅定,張老太君嘴角動了動,似乎心軟了。
好一會兒,她才下定決心一般,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腕:「你同我來。」
說罷,便領著女兒直奔自己的卧房。
這一場雨似乎沒個盡頭。
時而綿綿,時而嘩嘩,時而又停住了,隻留天邊那厚厚的雲層,欲語還休。
誰也不知道它還會不會下,還會下多久。
寶心來的時候,天剛好放晴了。
她依舊著那一身侍女的衣裳,比起宮中的貴人來說,是顯得樸素無華,與外頭的平民相較,那一身的緞子是他們窮極一生都不曾見過的。
「你怎麼來了?」盛嬌很意外。
寶心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著霜琴。
「殿下要我給娘子送點東西。」寶心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霜琴。
霜琴上前,將手裡提著的小木箱籠放在桌上打開。
裡頭又是壓著幾張銀票,並一隻妝屜。
不等盛嬌開口,寶心道:「這銀票是馮嘉玉那邊的,說是賠給娘子的,這妝屜,是殿下的心意。」
盛嬌微微挑眉。
原來是為了那一日弄壞她馬車的賠償。
收下倒也無妨。
橫豎是那馮嘉玉自己作死,就這她還手下留情了呢。
「好。」她點點頭。
寶心頗為意外:「你這回怎麼不拒了?」
「這麼好的東西為何要拒了?」盛嬌輕笑,「銀錢可比男人靠譜多了,它不會騙你,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想都得不到。」
寶心嘴角沉了沉,「我還以為你不會要他的東西。」
「這怎麼能算是他的東西,分明是我的才對。」
盛嬌輕描淡寫地說了那一日馮嘉玉來找自己的事情,還沒說完就聽得寶心一陣緊張。
那張平靜的臉蛋上第一次浮現出幾分煩躁。
「娘子也太好心了,為何饒過這樣的人?」她微微皺眉。
「因為咱們說好的,馮嘉玉要留給你。」
寶心錯愕,隨後與盛嬌相視一笑,默契自不用多言。
盛嬌的目光終於落到霜琴的身上:「好久不見了,霜琴姑娘。」
其實也沒那麼久。
那一日在偏殿裡發生的種種,仿若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霜琴有些羞澀愧疚,忙上前福了福:「上回是奴婢衝動無狀,傷了娘子,還請娘子見諒,莫要與我計較。」
「要是真想計較,那一日便會計較了,何必留你到今日。」
霜琴垂眸,咬著下唇,還是很手足無措。
見她這般,寶心無奈了,催促道:「你不是說有話要跟娘子講的嗎?怎麼到了跟前,就成鋸嘴葫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