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女子很年輕。
比起馮華珍還要年輕幾歲。
即便明亮的日光底下,依舊能看出那一水白潤的肌膚,鮮嫩至極。
她眉眼微微彎起,笑得很真誠。
可……馮成康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
他張了張口:「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瞧著很眼熟。」
寶心:「是麼,或許真的之前在哪裡見過也說不準,天下人這麼多,難免有過一面之緣。」
「你從什麼時候服侍側妃的?」
馮成康邊說邊緩緩站起身子。
一夜時間已經過去,罰跪自然結束。
即便跪了這麼久,這男人的動作依然流暢,看不出半點僵硬,他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寶心。
「我原先是被送進宮的。」寶心很自然地對答,「那會子,我比起尋常宮女還要年幼,才九歲。」
說到這兒,她眸光一轉,緊緊鎖在馮成康的身上,似乎很想從他那兒得到滿意的回答。
可惜,馮成康隻是微微擰緊眉間,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
「後來,我服侍得好,又加上側妃娘娘備受寵愛,我便被送到了側妃身邊,成了她的貼身丫鬟。」
「那你為什麼還要背主?」馮成康冷冷質問,「側妃是你的主子,你竟然背著主子爬上了殿下的床。」
「我是被送到了側妃身邊,是側妃的人不假,可馮側妃已經是景王殿下的妾室,入了玉牒,是皇室中人。我所在的居所是景王府,府裡隻有兩位主人。」
寶心說到這兒,頓了頓,「一位是景王殿下,另一位是景王正妃。」
說著,她笑容加深了,「敢問馮二公子,你該不會覺得,以側妃之身能僭越正妃之位吧?說到底,我的主子要麼是景王殿下,要麼是景王正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這話簡直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馮成康差點爆火。
讓小妹取代盛嬌,這是馮家上下的心願。
誰家高門貴女入王府不想圖個正妃之位呢?
況且,無論出身、容貌,馮華珍都差不了盛嬌太多,盛嬌人都走了,還空懸著正妃之位做什麼?
那會兒盛嬌離京,馮家上下便忙活起來。
為的就是能讓馮華珍扶正,成為正妃。
誰也沒料到,最後否定這一切的,卻是魏衍之本人。
他上書陛下,表明心跡,以痛失愛女為由,請求保留正妃之位,等以後再說。
老皇帝大約也對這個兒子於心不忍,竟然同意了。
至此,馮華珍便止步於側妃之位,再也不能更進一步。
這是馮家上下的遺憾。
今天說起來,也是止不住的惋惜。
傷疤被一個小丫頭揭開,怎能讓馮成康不惱火?
他咬著牙關,怒極反笑:「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我自幼在宮廷長大,若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怕是早就沒命了。」寶心溫溫一笑,「說起來,還要感激當初送我入宮的父親呢。」
馮成康剛想問些別的,寶心已經轉身領著霜琴離開。
「馮大人自罰跪了一夜,想必已經痛改前非,偏殿處大部分都是女眷,馮大人在這裡多有不便,還是早些回去吧。」
回到殿內,霜琴結結實實長舒一口氣。
瞧她滿頭大汗的樣子,寶心忍俊不禁:「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就嚇成這樣了?」
霜琴後怕:「馮家真正難纏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如今二公子來了,我、我怕這事兒瞞不住!!」
「瞞不住就不瞞。」
寶心無所謂,「這事兒既然做下了,當初盛娘子就想得很清楚,本來就沒想過瞞著他們。人都死了,總歸要馮家把屍體領回去,風光大葬才對吧。」
她的字裡行間透著嘲弄。
霜琴都聽傻了。
那盛娘子不是好惹的,沒想到寶心也是一樣。
垂下眼瞼,霜琴不斷絞著手指,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到時候要是東窗事發,你就把我推出去,橫豎……我沒有對不住小姐的,反倒是被她……」
想起自己慘死的心上人,霜琴眼眶一熱,深吸一口氣,「我一條命死不足惜,能換你活下來就好。」
寶心意外極了。
盯著霜琴半晌,她笑了:「別自己嚇自己,還沒到那個功夫呢。」
正午的陽光熱烈得有些過了頭,曬在身上熱得快要冒氣。
陳老太太的屋裡卻與外面截然相反。
窗棱緊閉,黑沉沉一片,透出些許寒涼之氣。
幾卷剛剛抄默出來的賬簿就擺在手邊,這是陳二太太剛剛命人送來的。
陳老太太細細瞧了,從明面上瞧不出什麼端倪。
確實有些地方不對,分明是張家暗中做了手腳,這賬簿要是送到那位馮大人手裡,必定能把張家拉下馬。
到時候,張家空出來的這一部分,就能順理成章交給自己的大兒子分一杯羹了。
陳老太太想得內心火熱。
可她畢竟不是天真的年紀了。
陳二太太會這麼好心,直接將這些把柄送到自己手裡?
就算拿她的閨女威脅,怕也難達到這效果。
陳老太太冷靜下來,越發覺得到手的賬簿像極了燙手山芋,之前想得簡單,這會子反而舉棋不定,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正猶豫著,紅嬤嬤進來了。
「偏門送東西來了,是那個盛娘子身邊的丫頭,說是給二太太送什麼葯。」
「東西在哪兒呢?」
「在這兒,老太太請過目。」
小小的方形碧瓷葯匣打開,裡面裝著的是兩份藥膏。
陳老太太貼近了聞了聞,葯香濃郁。
可她瞧不出是什麼東西,讓人尋了大夫來看看,結果令她大失所望,這兩樣都是治療外傷的,並不是什麼特別之物。
陳老太太一陣惱羞成怒:「我家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外人插手?還給那個賤婦送什麼葯!」
剛要發火,外頭又有人來通傳。
這次是實打實的壞消息了。
蔡忠全跑了。
陳老太太讓人去銅錢街看著的家丁來報,說也不知蔡忠全怎麼辦到的,他們眼睛都沒挪開一下,竟能在眼皮子底下將一家人都給搬走了。
等他們回過神來,那屋子早已人去樓空。
蔡忠全可是陳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
陳老太太為了安撫這些心腹,早早就給紅嬤嬤等人放了身契。
其中就包括了蔡忠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