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陽郡主緩緩擱下茶盞,抿唇輕笑。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更不要說這女婿還是馮天護了,哪怕八字還未有一撇,她都覺得唯有馮天護才能配得上自家閨女。
開門見山的一句,直接讓卞小姐面紅如血滴,羞得不敢擡眼。
馮天護緩緩收回視線:「承蒙郡主厚愛,晚輩愧不敢當,隻是眼下我還未有婚配之意,怕是要讓郡主失望了。」
戈陽郡主挑眉,對他這個回答並不意外。
若馮天護有心成婚,哪裡還能等到今日?
她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趁著年輕是該抓緊時間建功立業,若無根基,也娶不到門當戶對的美嬌娘。馮公子有此長遠目光,在年輕一輩中實屬少見,確實令人佩服。但你說的那是沒緣分的時候,可若緣分主動來敲門,馮公子還隻想著朝堂功績,未免有些太迂了。」
「我自幼在京城,幾乎可以說是在太後娘娘跟前長大的,宮裡的事情我知曉得不比你少。我家靜然嫻雅淑慧,品貌皆具,難不成……馮公子的眼光竟這般高,連我家閨女也瞧不上麼?」
馮天護連忙稱不敢。
戈陽郡主眉心舒展,快人快語:「既然沒這個意思,那就依從了我的話吧。改日我會另尋吉時給貴府下帖子,還望馮公子莫要一頭鑽進牛角尖為難自己才好。」
說完,她也不給馮天護回過神來的機會,領著女兒離開。
回去的路上,卞靜然有些懊惱羞憤:「娘,您怎麼能跟那馮公子這樣說……他還以為是我上趕著要嫁他呢!縱然他是個好的,可我也是爹娘嬌養出來的呀!這般貼上去,多沒面子?」
「面子值幾個錢呀?」戈陽郡主冷哼,擡手輕撫著愛女的鬢髮,「你莫要學你老子,什麼文人風骨整日掛在嘴邊,真正遇到事兒了,他說的那些一樣也派不上用場!你哥哥姐姐都已成婚,如今在我膝下的唯有你一個,你的婚事我一定會慎重。」
「那馮天護確實是個好的,我已替你多方打探過,人品能耐都是個中翹楚,又是馮宰輔的大公子,深得陛下的重用。你若是嫁過去便是正頭娘子,風光無限,且……剛好與你哥哥姐姐能互相幫襯。」
說著,她目光越發柔軟,「你被我與你爹慣壞了的,不懂外頭的兇險,你這婚事若能成,來日便能成為你的助力。我們老兩口總歸是要老的,不可能看護著你一輩子,你姐姐是嫁出門了的人了,你兄嫂又與你隔了一層,若你自個兒不爭氣,往後誰來護你?」
卞靜然有些懵懂:「娘,咱們家不是還有戈陽的封地麼?」
戈陽郡主輕輕嗤笑:「陛下拿這些做樣子當個恩寵,做臣子的自然要感恩戴德,難不成當眾揭穿陛下麼?我一無軍功,二又不是男兒身,封地能捏在手裡的時間扒著手指都能數出來,陛下不要回,那是龍恩浩蕩;若我還拿喬裝聾作啞,怕是咱們全家都要被拿上砧闆做菜了。」
頓了頓,她嘆道,「你也不小了,這些道理該明白還是要明白的。」
卞靜然隻是天真,並非愚蠢。
聽了母親的話,她也回過味來:「任憑娘做主,我都聽娘的。」
「這才對嘛,你是我親生女,為娘的還能望著你壞不成?」
戈陽郡主笑開了花。
「女兒擔心馮公子對這門婚事並不滿意,怕不會輕易答應。」卞靜然眉心緊了緊,天真純美的臉上流露出與母親幾乎一樣的神色。
「呵呵,婚姻大事,當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先,他就算再厲害,還能拗得過馮宰輔麼?你可別忘了,這樁婚事本就是他馮家試探在先!」
卞靜然眼前一亮,頓生喜悅。
母女二人解開嫌隙,越發同心。
與戈陽郡主母女這邊形成鮮明反比的,是馮家父子。
「今日是上元佳節,你難得回來一趟就曉得鬧鬧鬧!你說,你還想要什麼!這府裡全給你好不好?!為何就是不知收斂,不知消停!你非要讓左鄰右舍看咱們馮家的笑話麼!」
馮釗十足火大。
他向來是個溫和敦緩的人。
且不論內心如何,至少明面上是這樣。
深藏不露,從不輕易將情緒流露於人前,誰見了不說馮宰輔儒雅如玉,書卷君子之風,磊落大方。
眼下卻被兒子氣得火冒三丈,連著摔了一整套的汝窯茶具,可把一旁看著的朱氏心疼得胸口直抽抽——那可是趁著年節才拿出來擺著的寶貝呀,她還想著悄悄藏入自己的嫁妝裡,沒承想卻難逃今夜……
馮釗負手,喘著粗氣,匆匆忙忙在廳堂裡來回踱著步子。
口中說著的,不過是那些早已說爛了的腔調。
馮天護立在他不遠處,垂眸端肅,一言不發。
這副模樣越發讓馮釗怒火攻心,幾乎是衝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尖罵道:「你如此不順不孝,是想把我與你母親逼死不成?!你究竟想要什麼?!」
馮天護撩起眼皮。
瞬間,馮釗觸到了兒子那雙冰冷如淵,深不見底的眸子。
烈焰觸到了淬鍊千年的寒冰,有些偃旗息鼓。
馮天護一字一句道:「兒子想要什麼,您不是一直都明白麼?你我父子,乃這世上最最親的骨肉,事到如今還要裝聾作啞,有什麼意思?」
這話嘲弄之意鮮明。
馮釗被激得雙頰通紅,耳根滾燙。
朱氏察覺到不對,連忙輕手輕腳從另外一邊閃了出去。
剛關上門,就聽馮釗怒吼:「那個娼婦一般的賤女人也值得你頂撞你的父親?這是忤逆,這是不孝!!」
馮天護依舊冷冷的:「她不是娼婦,更沒有父親口中說的下賤,她清清白白、乾乾淨淨,若非有她,兒子早就死了,哪裡還有今日給父親面上添光,為家族門楣加彩的好時候。」
「好好好,你——」
馮釗一句話還沒說完,馮天護又打斷了。
「當初你以性命為挾,逼我離開她,我離開了;你又不放心,非得找人壞了她的名聲,我也沒攔著。」
「作為一個男人,我早已爛得透骨,臭不可聞,如今又怎麼好意思去與旁人談婚論嫁,父親就不怕我禍害了那卞府千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