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有女,養在深閨。
通文墨,善詩詞,知書達理,通史明辨,聰慧非常人能及。
這樣的盛嬌,在她還未及笄時,就已經名滿京都,是各家各府都羨慕的存在。
她的美麗,從不僅限於外貌。
記得那一年外使來朝,在一場宴會上,對方大放厥詞,以玩笑的方式羞辱本朝命婦。
若是翻臉,顯得沒有肚量,反倒落了下乘。
若是隱忍,就成了任人拿捏的麵糰,更沒有顏面。
就在大家都氣憤到反應不過來時,是盛嬌輕笑著引古用典,三言兩語就將這羞辱的玩笑反駁了回去,談笑間輕快暢意,自有大國風範。
為此,龍顏大悅,大肆褒獎,一時間盛嬌風頭無兩。
那一年,她才不過十三。
魏衍之還以為,和離之後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盛嬌了。
沒想到就在剛剛,就在那麼一句話裡,他又一次見到了。
「十日……足矣。」
他忍住了喉間的洶湧,平靜地應下。
盛嬌話鋒一轉:「你讓馮嘉玉去查淮州的交易了,除了布料、藥材之外,車馬、水路、礦脈也是重點,你可交代給他了?」
「馮嘉玉又不是小孩子,這些年在任上也做了不少成績,總不能查這點東西也要我提點至此吧?」
魏衍之冷哼,「若是查不出來,那他就沒這個本事,他今年政績考評得了個優,到時候我會上書父皇,言明他實際沒這個能耐,還是在原位多磨練幾年的好。」
就這麼寥寥幾句,要是成真了,估計馮嘉玉吐血的心都有。
馮家給他鋪墊的青雲之路走到今日都很順暢。
他估計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的。
更不要說,給予這層打擊的人,還是他自以為一家人的魏衍之。
盛嬌想著都覺得有趣,不由得輕輕勾起嘴角。
「你既然想周全了就好,不過……要查那也要有個方向。」她掩口輕笑,「崔家沒了,那麼剩下的能查的,也就那麼幾家,所謂抓大放小,有些事情抓住關鍵的大頭就成了,其餘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敲山震虎即可。」
「你說得對。」魏衍之深以為然。
兩人對坐著說了好一會兒,說的都是關於案子的事情。
他想象中的柔情蜜意卻從未出現。
說句心裡話,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他每每想要轉移話題時,總會被盛嬌擋了回去。
她好像一開始就明白他想說什麼。
太聰明了……
叫他無法下手。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盛嬌起身拜別。
魏衍之急了:「不留下來用飯嗎?我已經讓禦廚去準備了,都是你愛吃的。」
「多謝殿下美意,我留在這裡不是很方便,況且……今日我與曹小姐約好了的,怕是不能爽約。」
盛嬌疏離地笑著,福了福,轉身離去。
桃香就在門外等著,見她平安無事地出來,眼前一亮,忙跟一隻小鳥似的撲上來,油餅子被桃香揣在懷裡,這會子還有點溫熱。
她獻寶似的拿出來:「娘子,說了這麼久,餓了吧,你且嘗一口墊墊肚子,方才在車上的時候你也沒吃多少。」
一時間,盛嬌耳邊嘰嘰喳喳,歡快不已。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曹小姐那邊還有更好的。」她接過油餅子,隻咬了那麼一小口。
「好呀,娘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不管吃油餅子,還是吃旁的,隻要待在盛嬌身邊,桃香姑娘都願意。
背後有一束目光始終凝在她的背後。
盛嬌自然察覺到了。
但她沒有回頭,攜桃香往曹櫻菀的偏殿而去。
魏衍之藏在袖子裡的手忍不住握成拳,哪怕再如何平復,這酸意還是冒了上來——難得來一次禦府院,她居然想的還是與曹櫻菀一道用飯!
若是上一次還能騙騙自己,隻是心情不好。
這一回他卻騙不了了。
他就是吃醋了,就是吃曹櫻菀的醋了。
憑什麼他的嬌嬌偏要和英國公府的假小子投契?!
他不理解!
偏殿內,早就得到消息的曹櫻菀已經命人備好了飯菜。
不僅如此,她還叫來了寶心與霜琴。
用她的話說就是:「一起吃飯熱鬧,人多點的不是更好?」
盛嬌無奈。
但她明白自己這位好友的性子,平日裡最是灑脫不羈,大約憋在這沉悶的皇家別苑裡,曹櫻菀的耐性也快磨光了。
難得有這麼一個把酒言歡的機會,自然是要緊緊抓住的。
吃飯的時候,霜琴說什麼都不願坐下,非要站在一旁伺候著。
沒法子,曹櫻菀隻好命人安置了另外一方小桌,比眾人矮了一頭,就放在盛嬌與寶心身側,這麼一來霜琴才鬆了口氣。
落座後,霜琴忍不住悄悄打量寶心。
雖然與自己同為下人出身,可寶心如今頂替了馮華珍的位置,卻不見半點羞赧,大大方方,仿若如今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她理所應當的,與盛嬌、曹櫻菀相談,也是輕快自然。
多看了一會子,她有些心生羨慕。
冷不丁被寶心瞥了一眼,她又趕緊慌亂地垂眸。
專屬於女子的席面乾淨細緻,侃侃而談,輕鬆自在,全無酒色之氣,反倒叫人舒爽快活。
曹櫻菀心情大好,痛飲幾杯。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下午晌才散席。
奶母嬤嬤進來,瞧見自家小姐醉得不成樣子,歪在榻上,臉若火燒,口裡還呢喃著什麼,忍不住又生氣又心疼。
「姑娘也該收斂著個性子才是,如今可不是咱們府裡頭,景王殿下還在呢,您這大婚隻是延期了,聖上又沒說撤回,您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住著,多少當心些呀。」
這話真是句句肺腑之言。
卻聽得曹櫻菀一陣發笑,哪怕醉得都坐不住了,她依然口齒清晰:「嬤嬤哪裡話,這婚啊……是成不了的。」
話音剛落,外頭來人傳話:「姑娘,景王殿下來了。」
曹櫻菀瞬間清醒了不少。
自己暫居偏殿,自打住進來之後,魏衍之可從未主動踏足過這裡。
今日來……難不成有了旁的變故?
奶母嬤嬤又驚又喜,忙不疊地上前要攙扶曹櫻菀起身。
剛站穩,魏衍之已經大步流星地進來了。
四目相對,一人眸光噙著冰雪,一人滿臉嘲弄。
片刻後,隻聽男人冷冷來了句:「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