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鳶離去，前往毓慶宮，正逢謝姝帶著五皇子在園子裡練習走路。晏鳶上前，謝姝隻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著便又目不轉睛地看著孩子，全然不在意旁的。
晏鳶知道她還在生悶氣中，隻要她別對自己生疏就好。晏鳶坐在一旁，也隨謝姝的目光望去，看著那孩子一瘸一拐的模樣，再看看她眸中的心疼失落，自己到底是難以開口。
「妹妹有什麼難過的，也該說與我來聽聽，一個勁地隻悶在肚子裡，憋壞了可如何是好？」
「換做尋常事，我自然第一時間告訴你，可你偏偏又……」謝姝哽咽片刻，才道，「你雖與我形同摯友，但到底是與中宮利益相連……」
「與皇後又有什麼相幹？」晏鳶微微蹙眉，壓低了聲音道，「縱然你顧念著小五的前程，難道凡是有皇子的，你都要怨嗎？」
謝姝一怔，驚於心中陰暗的那一面竟被她隱晦地一語道出，也驚於她竟如今知曉自己的心思。
她輕聲駁道，「陶氏害了我的徵兒，她卻能得個全屍，體體面面地走了，還被葬入妃陵，其中若說隻是四皇子的求情而沒有皇後的手筆，我是不信的；陶氏幫皇後母子除去一個奪位的勁敵，皇後指不定有多高興呢，陶氏死前，皇後去見了她，送她個順水人情也不為過。」
「可……你也沒有證據啊，別多心，小姝……」晏鳶從旁勸道。
「那淑妃母子呢？三皇子見死不救總是事實吧？」
「這或許本不就是三皇子故意為之，隻是他頑劣，嫉妒弟弟，又恰巧選中了小六的馬。小孩子嘛，哪裡有這麼多心眼呢……」
「說的倒輕巧，你不知淑妃那日在營帳中嗆了我什麼……我的兒子落了難，他們這些有皇子的，一個個都幸災樂禍得很，難道我不能怨嗎？」
「你瞧瞧你，」晏鳶捧過她的手，好言勸道，「你愛護徵兒，對他又有那種心思，那旁人也有是不是人之常情？咱們本來就和淑妃母子不熟，人家的摯友是中宮，瑾瑜兩個孩子又是一同長大的情分，三皇子這才幫小六的。隻可恨吶，我沒能給咱們徵兒也生個兄弟，是我不好，敏妃娘娘，咱們別生氣了好不好？」
謝姝一把抽出手來，全然不領她的情，色厲內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想說，人家幫他六弟是情分，冷眼旁觀我徵兒墜馬斷腿是本分，是不是？他既有那個『深謀遠慮』，那我怎麼就不能用陰謀的眼光去看待他們？阿鳶，是不是皇後跟你說了什麼？你我在宮裡相伴十餘載，如今你竟也站在她們一邊了……」
「我……」晏鳶語塞，話都堵在喉間，怪她不信任自己，不可置通道，「小姝，原來我好聲好氣跟你講我的肺腑之言，你就這麼看我？我自是為了你好，你得罪了中宮，又有什麼好處？縱然她不來找你的麻煩，你每日心懷憤懣，難道就是長久之計？我好心好意為你，你反倒如此看我，我倒問你，我從前那個豁達體貼、隨遇而安的小姝去了哪裡？」
謝姝本想在她面前發發脾氣，讓她好生安慰自己一番，可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她的質問與不解。
「呵……」謝姝冷笑一聲，「我倒問你，德妃娘娘，我的那個會聽我發一肚子牢騷、與我一起講旁人閑話的阿鳶她又在哪裡？她既不在，那原來你口中的那個小姝又如何豁達體貼的了？再者，我的兒子斷了腿，或許這輩子都沒了那個位子的指望，你又讓我如何豁達？我已然說了，為著你和皇後的關係，我不來勞煩你，可你……連怨也不許我怨嗎？」
「徵兒斷腿，我豈不心疼？」晏鳶將目光再次投向蹣跚的小五，眸中儘是落寞，「他是我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他的第一件肚兜是我縫的，他第一次寫字也是我在旁握著，甚至於他第一次能夠完整的走路奔向你我，那個場面至今我依舊曆歷在目……小姝，孩子受傷已成定局了，心中再怨恨誰也是無濟於事，你縱然是為了孩子鋪路，也不該與後宮其他人過不去啊……」
謝姝挑眉道，「我竟不知這後宮姓齊還是姓晏，我倒連怨憤的資格都沒有了。退一萬步來說，縱然面上和氣，但心中還是怨恨、還是傷身，你又何解？還是說，你其實要的就是我對皇後畢恭畢敬、而我心中的痛，根本就不重要？」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晏鳶自知理虧，啞語不言。
見她沉默，謝姝長長嘆了一口氣，眼含熱淚地無奈道，「阿鳶，你說我變了，我的確是變了。從前沒有孩子的時候，我認了這一輩子就這樣和你平平淡淡地過下去、老死在這深宮裡也無所謂；可自從有了徵兒，他就是我在深宮裡唯一的骨肉至親，我全身心都撲在他的身上，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他一朝斷腿，我像淩遲了一樣難受……
你不懂，你對這孩子的愛不過是愛屋及烏，以為安慰我幾句、再不痛不癢地說幾句風涼話就會讓我放下這一切……可他是我的希望，被活生生折斷了羽翼地不僅僅是他，還有我啊！」
「我……」
謝姝撇過頭去，不忍再看她，「你走吧阿鳶，到底是我讓你失望了，你要是也怨恨我，我無話可說。來人，送客。」
晏鳶明白了，明白了她不願與眾人和解，也不願與她自己和解，她這是在逼自己做出抉擇——要麼選自己，要麼選皇後，絕無第三種可能。
晏鳶無奈，心中亦有糾葛，她不能給她當場的答覆，她亦不能為她泯滅了心中的道義。
「你好好照顧徵兒吧，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等等！」看著晏鳶漸行漸遠的身影，謝姝起身道，「德妃以後也不必常來了，免得讓人誤會……」
謝姝不知她那停住的片刻在想要什麼，隻見晏鳶什麼也沒說，連頭也沒有回，徑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