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奴婢已然查到,大相國寺內平日裡為貴人所奉的茶有好幾種,而苦丁茶隻是其中之一,並不為奇。是有人收買了管理茶茗的沙彌,安排其將今日的茶全部換成了苦丁茶,沙彌見苦丁茶無害,自然也應了下來。」
「是誰?」
落華頓了頓,說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真昭容娘娘。」
「她?」晏清禾倍感滑稽,她的傻玉牧,竟連害起人來都那麼單純簡單。
可笑她想害人,卻反倒為此幫了麗昭儀一把,真真是啼笑皆非。
「這件事暫且壓下,別對任何人提及。」
「是。」
「娘娘……娘娘……」微雨一路小跑而來,喘著氣說道,「麗昭儀那邊生了個小公主,小公主氣弱得很,麗昭儀更是不好,流了好多血,太醫說已經儘力,隻能聽天由命了……」
「陛下呢?陛下也在那裡嗎?」
微雨點頭如搗蒜,「娘娘,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傻玉牧,還真讓你救上人了,若無那杯茶,恐怕麗昭儀那邊就該哭喪了。
而今卻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五分是活五分是死,若是她真死了,皇帝一時傷感,來日若想到全宓今日所言,未必或許會想到與自己相關,若是推測自己害死了他的愛妃,他定然對自己怨恨交加。
不行,得想個法子排除嫌疑。
「微雨,麗昭儀身邊的烏蘭不是會薩滿嗎?這薩滿一向是有些靈性在的,你去問問她有沒有什麼拯救麗昭儀的法子……」
「可是烏蘭她……」
「微雨,」小全子自然明白了娘娘的話,「娘娘的意思是,你正大光明地當著其他人的面去問,娘娘正是心憂昭儀,才會不顧什麼薩滿之術。」
微雨愣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是了是了!那奴婢現在就去!」
微雨說罷,又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落華問道,「娘娘,若是烏蘭真有辦法,救活了麗昭儀,那又該如何是好?」
晏清禾緩緩起身,餘暉漸漸落下,隻留晚風捲起庭中的一片片落葉,「那就暫且讓她好好活著罷,先排除了咱們自身的嫌疑要緊。」
「是,」落華雖點頭,但仍是稍稍有些不平,「其實娘娘何必在乎那人,她哪裡能敵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她縱然是死了……」
「別說了,」晏清禾輕聲出言打斷了她的話,「本宮今日也累了,扶我回去休息罷。」
「是……」
因今日事發突然,眾人不得不留在大相國寺再住上一晚,或是幾晚也說不準。傍晚宣妃尋皇後閑聊,晏清禾做著針線,羅娢一邊哄著孩子入睡,一邊同皇後談起今日之事,她說自己一聽到毒蛇,就想到她的父親因何而逝,心中總不自在,清禾安慰著她,心思卻不在上頭。
麗昭儀院內,燈火通明。烏蘭剛剛翻照瓦剌薩滿留下來的某種秘術,尋了些太醫們從未相配過的藥材,按照秘術的配料之法煎好,讓昭儀服下。神奇的是,燕燕不久後,果真止住了血,眼下身體雖虛弱,但太醫說隻要熬過了這個月,漸漸將毒素排盡,便沒有了性命之虞。
燕燕在傍晚醒來,皇帝就在她身邊一直守著,寸步不離。齊越讓她好好休息,不必多言,等身子養好了再說。可燕燕隻當她每時每刻都是最後一天,不肯撒手,更捨不得睡去。
「沒事,燕燕放心睡,朕就在你身邊守著,一步也不離開。」
「我不是怕陛下離開我,而是擔心一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我怕再也看不到陛下和孩子……」
「你放心,朕和孩子都會好好的,你也會好好的,燕燕別怕……別怕……」
她蒼白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從齊越寬厚的手掌中擠出,撫摸著他的鬍鬚,細細看著,彷彿怎麼看也看不夠。她道,
「陛下,咱們的孩子還沒有名字呢,陛下取一個罷,好不好?」
「好,好,」齊越將她伸出的手撐著,靠在自己臉上,「這是咱們共同的孩子,朕來擬封號,燕燕給孩子擬名字,好不好?」
燕燕無力地點了點頭。
皇帝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朕先前想過給咱們的孩子喚作『驚鴻』,隻因當年初見燕燕時,被那宴會上的驚鴻一舞所驚艷,但如今向來,都說驚鴻一瞥,隻有一瞬的光陰,到底不夠完滿,華而不實……不如喚作『永壽』如何?朕隻要她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就是了。」
「好……隻要是陛下取的,妾都喜歡……」燕燕虛弱道,「妾也想了個名字——『神愛』。」
「神愛?是那兩個字?」齊越柔聲詢問道。
「神佛的神,愛恨嗔癡的愛。妾是在大相國寺生下的這孩子,又有烏蘭的薩滿秘術救了臣妾一命,臣妾盼望她能得神佛愛護,福壽綿長……」
「好,是個好名字,朕都依你的,」齊越笑道,「咱們的神愛,一定能得神佛庇佑、長壽無憂,燕燕也是一樣。」
燕燕擠出一個微笑,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眼底儘是不舍,「再過兩日,陛下就回宮吧,臣妾一個人留在這裡就足夠了……陛下千萬不要為臣妾耽擱了政務……」
「不要緊……」
燕燕第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陛下一定要做一個明君,也讓燕燕做一回勸諫君王的賢妃罷,燕燕不奢求做你的妻子,但似乎隻有作個賢妃,燕燕才能並肩與陛下載入史冊……」
皇帝聽罷,哭笑不得——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要依仗賢德之名,與自己並肩載入史冊。
可後來孩子沒了,她也棄自己而去了,一切就好像一場夢一樣,可如今,這場夢又如此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好,都依你,朕讓會世人知道燕燕的賢德,朕會派人照顧好你,朕也會在這段時日常來看你,日後親自迎你回宮,你放心……」
「有陛下一句話,妾就知足了……」燕燕輕輕笑著,緩緩念道,「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朕隻盼著以後日後,共剪西窗、對床夜語……」
燕燕虛弱地擡起手,同他做了個拉鉤的手勢。
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恨難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