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在大相國寺待了一整日後,第三天方移駕回宮。縱然如此,皇帝仍是隔三差五地跑去看望燕燕,二人倒稱得是濃情蜜意,情比金堅。
大半個月過去了,全氏一族尚被關在獄中,等待發落。沈相要避嫌,不便上言請求,晏清禾就更不便行動,隻與永安長公主排了一齣戲——永安在鳳儀宮哭求皇後幫忙勸諫,晏清禾則是怒斥長公主徇私舞弊,勸她大義滅親,永安不肯,動靜鬧到了陛下面前,永安的幾個孩子都求舅舅開恩,希望可以恩赦祖母家族,彘兒和阿照也向著姑母說話,皇帝無奈,表示自己會考慮的。
最終,這場本應禍及九族的弒君大罪,以全氏抄家、成年男子流放邊疆而告終。而後,沈相的嶽母、全夫人年愈九旬的母親經此大劫,隨之病逝,而全夫人雖未被牽連,但也大病一場,從此之後纏綿病榻、萎靡不振,記憶衰退、神情恍惚,不但見不得外人,就連兒孫也總是遺忘,隻時常念叨著不知去了多少年的小女兒的閨名。
沈攸倒是豁達,他向皇帝乞骸骨,皇帝不肯,他又請求讓出宰相之位,皇帝仍是沒有答應。似是為了安撫沈相,在全太夫人仙逝後,皇帝歸還了全家家產,允其家眷返鄉安居。沈相見罷,知道自己沒有了商量的餘地,也就識相閉上了嘴,閑暇之餘垂釣臨帖、教導兒孫,暗中仍替心中的儲君籠絡著人脈。
燕燕將回宮的時候,皇帝來向皇後商議,預備將其立為淑妃。晏清禾一怔,稱麗妹妹已是高位妃嬪,再越級晉封,怕是不妥。
皇帝惱道,「她護駕有功,縱然封貴妃也不為過。」
「既然陛下心中有數,又何必來問臣妾?」晏清禾同樣惱道,「臣妾並非是嫉妒麗昭儀盛寵,而是擔憂新人封了淑妃,僅次於皇後與貴妃之下,後宮的舊人們會心有埋怨,麗妹妹也會遭人嫉妒和暗算。」
「隻要皇後不嫉妒,誰敢多言?隻要有朕護著她,誰又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暗算?皇後隻須盡到自己後宮之主的責任便是。」
「是,」晏清禾淡然道,「陛下滿意即可。」
皇帝很明顯對這話並不滿意,他順勢道,「既然如此,朕就要為淑妃改一個封號——便將從前妍麗的麗改為伉儷的儷,皇後意下如何?」
她擠出一個笑容,卻帶著三分諷刺,「陛下定下的,自然是極好。」
皇帝似乎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聽到的答案,最終悻悻而歸,次日又定下要用半副皇後儀仗去親自迎接淑妃,皇後則直接稱病告假了。齊越自以為得勢,去看望她時,才發現她是真的得了風寒,心中的得意瞬間又如同被一盆冷水所澆滅。
她身體一向不好,他倒一時忘了,隻以為回到了從前她『偷懶耍滑』的日子。二人相對無言,齊越叮囑她要好好休息,晏清禾點頭答應。他提及先前是他一時興起,她說無妨,卻忍住沒有問他是指哪件事情,隻勸陛下不必多言,以免傷了淑妃的心。二人關係最終還是有所緩和,以皇帝的落寞而草草收場。
四月,淑妃被迎回宮中,永壽公主又得陛下百般疼愛,母女倆一時間風頭無量,傳言倒有將皇後比下去的趨勢。晏清禾毫不在乎,隻是在宮中默默養病,謝絕了閑雜人等的探望,尤其是淑妃。
然而就這一舉動,還是被某些不懷好意之人解讀為了皇後畏懼淑妃而為之,晏清禾當玩笑聽罷,隻是置之一笑。
明月擔憂娘娘的病情,倒是經常請安過問。晏清禾說她並無大礙,隻是身子倦乏,休息一陣也就好了,不必擔憂,反倒笑言,你與賀觀成婚已久,怎麼也沒個自己的孩子?
明月含羞,她坦言道,剛成婚的時候,二人總憂心自己辜負了彩雲,默契得閉口不言風月之事,相敬如賓;而後也是在這一兩年中,他教自己醫術藥學,自己同他料理各種事務,二人相互扶持理解,既是夫妻,更是親友。至於子嗣一事,二人不願強求,隻求順其自然而已。
「看到你和他如此,我便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晏清禾拉著明月的手貼心道,「你也放心,我一切都好。」
明月也笑道,「隻再等幾年,幾個孩子也該長大了,到時候娘娘也可以不必事事操心了。隻是……常言道『枕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如今儷淑妃得勢,娘娘未必能順心順意。隻怪我不好,若是當時我能多提防著全……」
「不必自責,」晏清禾道,「明月,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本宮並非沒有給全氏留活路,是她自己要作繭自縛,誰又能預料到呢?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在這宮外我最信任的人也隻有你,那些我交給你的事,你隻管大膽去做,凡事有我替你擔著。
至於淑妃……本宮不後悔做這個惡人,隻是如今不能一擊即中,再想補刀也難了,還得日後慢慢尋找時機才是。若她能夠有所收斂,對本宮少幾分威脅,許多事,本宮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明月點點頭表示贊同,她又道,「那那個姜氏呢?她雖當初幫著娘娘指證全氏,但也隻不過是為了回宮罷了。當初她被敬淑妃娘娘之事牽連才被貶去帶髮修行,而今重回宮中,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對娘娘懷恨在心?娘娘必得提防著她才是。」
「她?」晏清禾記起這號人來,「你放心,她身邊有本宮的眼線。不過,她看起來倒是要比全氏會審時度勢,如今在宮裡十分乖巧,玉牧刁難過她一兩次,她也一聲不吭,若等下次再有此事,本宮再來為她做主。」
「放她在宮裡也好,也能夠壓著真昭容一些,」明月點點頭,「奴婢想起娘娘先前說的那苦丁茶的事,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可不是?玉牧如今已然是皇子的生母,地位穩固,心思大了,越來越不好把控,將她姐姐提拔一番,也算是做個警示。」
二人又寒暄多時,直到黃昏,明月才依依不捨地辭別皇後,出宮回家。晏清禾起身親自相送,斜陽裡,新燕成雙成對飛回梁間巢穴,明月與賀觀背影漸漸遠去,元熹與阿照圍在自己身旁,光陰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