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了，都格外驚慌，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跪下來請罪。燕燕看見了皇帝，就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但仍舊裝作一副虛弱憔悴地模樣，起身蹲下請安。
「臣妾給陛下請安……」
「快些起來。」
皇帝見燕燕即將要倒了過去，連忙上前扶起她，又將她扶到一旁坐下，隨後冷臉面向伽羅她們，呵斥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回陛下，是昭儀娘娘病了，又不肯吃藥，奴婢們為了娘娘玉體著想，才……才……」
皇帝皺眉，燕燕連忙拉住皇帝的衣袖，「陛下……不怪她們……她們也是為了臣妾好，還請陛下不要責怪她們……」
皇帝冷冷道，「這些刁奴，連主子也敢輕蔑藐視了，你就是軟弱可欺，才由得她們任意欺辱！朕若不罰，你還要忍到何時！」
「娘娘……公主！」伽羅急了，連忙去拉燕燕的衣角，一雙求生拉滿的眼睛盯著她，用從未有過的脆弱語氣懇求道，「求您了，為奴婢求求情罷……」
「陛下……」燕燕猶豫片刻，還是將咽了回去，似是默認了皇帝的話。
皇帝道，「來人，將這三個賤婢拉下去，杖斃。」
「不！」
與伽羅同時驚呼的，還有燕燕。眼見伽羅馬上就要被太監拖出去，她連忙拖著病體起身，跪在皇帝面前，求情道，
「陛下！伽羅她有錯不假，但她到底是照顧了臣妾多年；她雖然言語刻薄，但也牙尖嘴利地護過臣妾；臣妾也記得幼年時在瓦剌，冬天太冷，是她將臣妾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支撐著臣妾活過那個冬天……可否請陛下看在燕燕的面上，放過她一命……」
皇帝看向她那雙明眸，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良久才開口道，「你先起來說話。」
燕燕搖搖頭，低頭不語。
皇帝輕嘆道，「既然你捨不得她死，那就讓她活著罷。隻是宮中容不下這些的刁奴，來人，將她三人拖下去杖責二十，隨後遣送回瓦剌。」
伽羅用懇切的目光望向燕燕，請求她能再說些什麼讓皇帝網開一面，但伽羅隻是淡淡道，「謝陛下開恩。」
三人被拉了出去，燕燕也重新起身坐回了皇帝身邊，明明如了她的心願，她卻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她不知道伽羅回到瓦剌後會面臨什麼，她也不敢想。
「在想什麼？」皇帝問道。
「沒……沒什麼，」燕燕回過神來，沖皇帝凄然一笑，而後轉移話題道，「不知陛下緣何會來臣妾這裡？」
「朕聽聞你病了，故來看看你，卻沒想到你竟被自己的宮人欺負，」齊越笑道，「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臣妾……」
「轟隆！」
燕燕正猶豫著如何開口，卻隻聽得突然一聲驚雷，將二人都微微怔住，燕燕更是內心慌張，不自覺地抓住了齊越的胳膊，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便又立刻縮了回去。
「怎麼？可是害怕打雷？」
燕燕下意識地搖搖頭，可內心總有股力量一直驅使著自己去靠近他、抓住他，她擡眸瞥了齊越一眼，又立馬垂下，弱弱地問道，「臣妾若是害怕，陛下可以陪著臣妾嗎？」
齊越一愣，用自己寬厚地臂膀摟住她，打趣道，「自是可以，隻要燕燕別將病氣過給了朕就好。」
燕燕順勢也投入到他的懷抱之中，倚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她才算稍微寬心了幾分，緩緩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多謝陛下……」
……
深夜，殿外仍舊下著暴雨，悶熱難耐的天氣使人睡眠淺淡，或甚是難以入眠。殿內一片漆黑，隻有軒窗外時不時映照出一道道閃電，配合著轟隆的雷鳴，合奏起絕唱的序曲。
「轟！」
「阿娘！」
燕燕在睡夢中被一聲炸雷所驚醒，她猛然睜開眼，隻見眼前漆黑一片，又下意識地徑直地坐起身來，這才發覺自己做了噩夢，出了一身冷汗，止不住的抽搐。
齊越本就沒有徹底睡著，眼下見她如此，朦朧的睡意也被衝散，坐起身來輕聲問道：「可是又被雷聲嚇到了？」
燕燕迷茫地望向身旁，這才想起自己正和皇帝同床共枕，她喃喃道，「沒什麼，不過是做了場噩夢罷了……」
「夢見了什麼，也同朕說說，朕來替你疏解疏解。」
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但燕燕卻覺得他的聲音無比溫柔，她伸出手與皇帝相扣，又多了幾分安心，這才敞開心扉說道，
「臣妾夢見……夢見小時候的場景。母親她是個胡漢混血的女子，原本是被俘的奴隸，因為美貌而被父王看中，收入王庭，生下了我和阿姊……
我還有一個妹妹，但妹妹長得不像父王，像父王的一個兄弟，父王疑心阿娘背叛了她，就那襁褓中的妹妹扔出去喂狼了，還把阿娘送去當軍妓……
我和阿姊在王庭中不受待見，活的很艱難，連一個普通的婢女都不如，阿姊在一個冬天裡沒有挺過去，她被草草葬在外面，屍首也被狼刨出來吃了……
我也快活不下去的時候，是薩滿的大祭司說我命格不凡、容貌罕見，將來能作大用，父王這才將我供了起來。我活下來後知道自己有了叫囂的資本，就要找阿娘，但是阿娘已經在軍妓營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隻留下一個不知生父的男嬰，讓我把他當做弟弟，照顧好他，隨後阿娘也走了。
弟弟他很乖巧，但他的舌頭被割了下來，一輩子也說不了話，父王還把他當做要挾我的棋子，隻要我一不聽話，他就會命人鞭打弟弟……我隻能聽伽羅她們的，她們讓我做什麼我就要照做……」
燕燕聲音微顫，兩行淚早已不知在何時落了下來，她靠在齊越懷中，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小聲說，
「陛下，我怕。」
或許同是天涯淪落人，齊越感觸頗深，隻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有朕在，別怕，沒有人會再欺負燕燕的。」
良久，燕燕終於從悲徹的心境中緩和下來，喃喃自語道，「多謝陛下。」
齊越道，「謝什麼呢，謝朕為你除去了那個陪伴你多年的婢女嗎，燕燕，你真的開心嗎？」
燕燕詫異，「陛下……你都知道了……」
齊越輕嗯一聲，「朕知道，燕燕是故意的。」
「那陛下為何沒有拆穿我？」
「英雄救美這場戲碼，燕燕都給朕安排了英雄這個角色，朕安有拒絕的道理？再者，朕也捨不得見你受委屈。」
「陛下……」
「好了好了，」齊越繼續柔聲哄道，「燕燕可想擺脫瓦剌的陰影，為自己而活一次？」
燕燕乖巧地點點頭，卻不知皇帝要做什麼。
「若你願意，朕便修書一封給瓦剌王，再命使臣去瓦剌將你弟弟接到京中，安排一處宅邸給他，既可令你安心，也便你們姐弟可以團聚，可好？」
「陛下……」
如此情深語切，燕燕雙眸噙淚地看著他，淚眼婆娑，含情脈脈。下一秒，便緊緊貼了上去，攬住他的腰，嗚咽地抽泣起來，像個委屈無助的孩子，在至愛身邊，終於可以發洩出自己的所有情緒。
齊越哭笑不得，仍舊是輕輕撫著她的背，直到暴雨漸漸停歇，天際也開始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