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禾掙紮片刻後,最終還是做主同意了賀觀的建議。她自是和衛濤考慮的不同,若是齊越真的就此駕崩,那反倒遂了太後的心願。
可是,想到他或許會死,晏清禾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心痛。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這種私心,在權力的角逐與遊戲面前,到底算得上什麼。
罷了,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聽天由命罷。
賀觀為此準備了一天,手術在天黑之後正式開始。他整整忙活了一晚,衛濤與其他幾個暗衛也守了一夜,不僅是為他做助手,更是以防他謀害皇帝。
晏清禾沒有參與,卻也不曾入眠。那一晚她就待在隔壁屋內,靜靜聽著對面的動靜,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在她腦中鬥爭。
她希望他死,是為了太後的大局;
她希望他活,是為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私心。
「吱——」
待到晨光熹微,晏清禾才聽得房門推開的聲音,她立刻懸著心跨出房門,卻與出來的賀觀四目相對。
賀觀眼下烏青,而又意味深長地沖她一笑。
晏清禾不敢賭他的笑意,於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陛下如何了?」
晨光斜照山林,一片迷霧籠罩其間,正如晏清禾此刻眼前的道路,朦朦朧朧看不見方向。
賀觀緩緩走了過來,卻突然萬分奇怪地將頭靠近自己,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娘娘會如願的。」
晏清禾愣住,一頭霧水,「什麼?」
賀觀又恢復到了以往的恭謹,擡頭大聲祝賀道,「娘娘放心,陛下毒素已排,性命無虞,假以時日必能蘇醒。不過,看娘娘的樣子,定當是一夜無眠,如今大可放心,為了腹中皇子著想,也該回屋好生休息才是。」
晏清禾原本疑惑,想要細細追問一番他說的「如願」究竟是何種意味,但她尚未開口,恰巧這時衛濤也走了出來,自己也隻能暫時按下不表。
「好,有賀太醫在,本宮也盡可放心了。」
……
晏清禾去看了齊越一眼,便回房休息。也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個白日,夜間卻被一個噩夢所驚醒。
她猝然驚醒時,一頭冷汗早已浸滿額頭,轉頭一看,窗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挺起的小腹,還好,孩子還在。
那是我和他的孩子。
一個連出生都異常艱辛的孩子,一個或許出生後不久朝不保夕的孩子。
她明白,齊越是死不了了,而太後,註定是要與他正面交鋒了。
可是,一個知曉了一切、布局好了一切的齊越,太後面對他又有多少勝算?
為了至親,為了自己,晏清禾她明白,是時候該做出抉擇了。
……
她點了盞燈,清醒片刻後,便提著燈前往齊越房中。
衛濤已經坐在門口,隻是神情疲倦,時而閉眼養神。見貴妃來,頓了一下,卻早就是習以為常,並不言語。
床榻上的齊越依舊昏迷不醒,唯有面色與唇色不似以往般蒼白。晏清禾為他掖好被角後,就漫不經心地看著他,期待他現在就睜開眼,和自己說上一兩句話也是好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從雲鬢間取下一支簪子,細細摩挲、觀賞起來。簪子通身烏金,首部鑲了顆鴿子蛋般的絳紅色寶石,周圍則用若幹粉白珍珠點綴裝飾。
她還記得政和五年的九月,那年是齊越登基以來的第一次秋狩。他半夜為了給自己提前慶祝生日,就帶著自己回家省親、微服私訪。後來,他嫌提前過生日總沒有誠意,就特意翻閱典籍,尋了個其他的緣故,鄭重其事地將大晟建國以來的成例給改了。從那一年開始,秋狩延期,而齊越也能與她在生辰那天夜遊廟會。
從那時起,她就從來沒有這麼嚮往過每年的生日。
這隻簪子,就是四年前他在廟會上為自己戴上的那支,他說這簪子很襯自己的膚色,肌膚冰雪瑩,衣服雲霞鮮。那日他們還帶上了牙牙學語的元熹,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們還一起放了花燈、賞了煙花……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
齊越醒來之際,夜深人靜,深山老村中的漏鼓正敲了三下,寒風瑟瑟,用力敲打著自己的門窗。
他想要開口,但喉中乾燥難耐,燭影搖曳,又晃得他睜不開眼。一片朦朧之中,他看見那女子正坐在他身邊,荊釵布裙一襲素衣,對著一隻那年長街廟會上他送的簪子凝眸神傷,暗自流淚。
淚珠落在絳紅色的簪子上,又如何不是血淚,觸目驚心。
齊越自嘲地笑了笑,用盡全力嘶啞地開口道,「好好的,怎麼倒哭了?」
晏清禾一怔,錯愕地轉頭看向他,看到他正對自己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晏清禾破涕為笑,二人就這樣雙目相對,傻傻笑著。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過了許久,二人收住笑意,屋內又沉默起來。衛濤剛想起身拜見,但見此氛圍,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有沒有受傷?」
晏清禾埋下頭,輕輕地搖了搖。
「是朕不好,若非朕,你也不必受這無妄之災了,禾兒。」
她沒有拒絕齊越伸來的手,卻仍是搖搖頭,並不看他。
齊越知道她是怨他了,小心翼翼的試圖道,
「你都知道了?」
她終是擡頭,四目再次相對,猶豫片刻後,答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