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城內炮火連天、晏昭高樓望斷之際,城外的京郊大營也同樣燈火通明、火映繁星。
最先是東邊糧倉起了火,再是南邊捉住了一夥試圖逃出京城的叛軍餘孽,齊越在軍帳中與眾人指揮作戰的同時,太史局與司天台的人又齊齊來報天象有異,紫氣繚繞,五星匯聚,實乃唐代文皇再世、明主降生之兆。
貴妃已然生產多時,後圍那邊同樣是應接不暇。諸臣見狀,紛紛祝賀陛下有此大吉之兆,定能喜獲麟兒,平定叛亂。
齊越聽罷,倒是並未袒露過多大驚大喜之色,畢竟貴妃尚在產房,生死未蔔,城內又戰況激烈,捷報難知。戰場上、產房內他都前往不了,亦隻能待在此處,任憑自己不動聲色地焦頭爛額。
……
「這天色都快亮了,怎麼孩子還沒出來?」
曹蘅在內圍主導生產全局,見天色已明,貴妃仍呻吟不斷,幾度昏迷;雖早有預想,卻依舊是不由得加重了幾分擔憂,便把其中一個接生嬤嬤叫出來問道。
「稟淑妃娘娘,貴妃娘娘體弱,使不上勁來,這才幾度昏過去了;奴婢瞅著小皇嗣也十分胎弱,若是在腹中多待些時辰了,怕是會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曹蘅不可置信地高聲質問道,自己也險些昏迷過去,「婦人生子生個一天一夜不是常有之事?貴妃怎麼會才生幾個時辰就撐不住了?到底說還是你們在推脫責任?」
「娘娘!奴婢不敢啊!」那接生嬤嬤連忙叫苦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貴妃娘娘母子身體本就虛弱,若是生產久了,娘娘愈發沒有力氣,孩子也生不下來,隻怕是會母子雙亡……不過……」
「不過什麼?」
「若是若是讓娘娘多灌些催產葯早些將孩子生下,孩子倒也保得住,隻是……」
「說。」
「貴妃娘娘怕是血崩而亡……」
「你!」
曹蘅怒目而視,心亂如麻,卻聽到那接生嬤嬤繼續說道,「其實舍母保子,倒也比母子雙亡也好些……」
這時,旁邊攙扶著她的常念也擔憂地附和道,「是啊,娘娘,其實她說的也不無道理,要不……咱們讓貴妃娘娘自己做主罷?」
「她做主?」曹蘅冷笑道,「我還不知道她?她會選她自己嗎?」
曹蘅說罷,轉頭對那嬤嬤厲聲吩咐道,「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貴妃的性命!什麼皇嗣都是次要的事,哪怕是舍子保母都可。若是有任何貴妃不好,本宮惟你們試問!」
「是……」
那接生嬤嬤正要誠惶誠恐地應下,卻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大喊,
「太好了,小皇嗣的頭出來了!快了!快了!」
「娘娘!使把勁啊!」
曹蘅第一個衝進帳內,還未繞過屏風,看到她的禾兒正用力拉著明月的手,使出最後一把勁,隨後便鬆開了手,曹蘅就聽到接生嬤嬤的欣喜之聲不絕於耳。
「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
接生嬤嬤立刻將臍帶剪去,把孩子放到襁褓之中,抱過來給淑妃看。
曹蘅顧不得那麼多,隻粗粗掃了一眼孩子,便朝床榻奔去。
她的禾兒臉上毫無血色,極盡蒼白,汗水將烏髮粘在膚上,雙眼緊閉,就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
怎麼自己才出去半刻,她就成了這個樣子……
「淑妃娘娘,我們娘娘昏過去了……」
明月似乎格外神志不清,孩子出生也沒有絲毫的欣喜,隻是獃滯地呢喃著。
曹蘅一愣,想到了剛剛接生嬤嬤說的話,立刻掀開後面的被子一角查看。
曹蘅頓時兩眼一黑,萬念俱灰。
果然,是血崩……
……
清晨,雲開霧散,城內捷報頻傳,勝勢已定,羅虞風塵僕僕地回到大營之中,歸還虎符。
齊越將他親手扶起,解下戰袍,當即下令封其為雍國公,升羽林軍統領,兼從三品歸德將軍。
「如今叛軍已清,隻差宮內未查,臣不敢擅闖宮門,一切還望陛下做主。」
「宮內可有叛軍?」
羅虞搖搖頭,「陛下放心,宮門守將已由羽林軍部下接任,至於亂賊陳劉二人,前者已被我軍生擒,後者見大事已去,今攜妻帶子自焚於家中。」
「太後如何?」齊越問道。
羅虞搖搖頭,「微臣不知。」
羅虞雖為武將,卻到底是有幾分政治頭腦,這個時候並沒有提及太後謀逆之語,否則豈非坐實了陛下母子不和之兆?太後可以死,但絕不能死在陛下手中。
「好!好!羅卿及各位部下辛苦了……」齊越冷靜下來,轉頭吩咐六部道,「各位將士一律論功行賞,陣亡之士更是要厚賞其族!」
沈攸問道,「那陛下準備如何處理叛軍?」
他更是想問問皇帝對於太後的處置。
齊越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神色,緩緩開口道,
「劉壽其人雖死,其罪難免,照例剝其勛爵,廢為庶人,株連九族。其餘門戶凡加入叛軍助紂為虐者,一律夷其三族,其人淩遲處死,將頭顱懸於城牆之上,屍身置於菜市之中……」
「陛下,那陳懷瑾呢……」
謝允搶著裝作疑慮的樣子問道,他並非是怕齊越忘了此人,而是意在提醒他:陛下,陳懷瑾可是慶陽長公主的駙馬,你的大舅子,若事做得太絕,他年史書工筆,可不會放過你。
齊越瞟了他一眼,冷冷反問道,「你覺得呢?」
謝允立刻跪下,戰戰兢兢地答道,「所謂皇恩浩蕩,京城之中已然死傷慘重,陛下宜恩威並施,少些殺戮才是。」
「你說的是,」齊越到底還是聽了進去,斟酌片刻,緩緩開口道,「陳懷瑾原罪不可赦,但朕念其姊妹之誼,著廢為庶人,賜其鴆酒自盡,陳氏一族流放儋州,後世永不得回京,長公主及其子女爵位俸祿依舊。」
「陛下皇恩浩蕩,臣等不勝感激。」沈相領頭、諸臣跪下紛紛謝恩。
齊越冷冷看了沈攸一眼,知道他在意什麼,平靜說道,「此次逆賊作亂,太後必然受驚,朕會將太後移居京郊別院,讓其頤養天年。」
沈攸怔住,沒想到皇帝倒願意放過太後一馬,心中雖憤懣,但還是乖乖應和道,「陛下聖明。」
「報!」
一個士兵騎著馬飛奔而來,騎至庭下,立刻下馬帳前啟奏道,
「稟陛下,太後娘娘她……她自縊於宮內寶華殿了!」
在場眾人無不一驚,齊越更是愣住,他實未想到太後竟如此剛烈、寧死不屈,頓時,心中倒對她多了幾分欽佩。
「太後為叛軍所攜、寧死不屈,朕身為人子,心扉甚悲,」齊越順勢落了兩滴淚,狠狠捶了捶桌案,「悲痛欲絕」道,「朕一定要掃平叛軍,為母後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