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連三問
孟仁平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壽。
李壽迎著孟仁平的異樣目光,忽而那一番自己剛剛徹悟過來的後知後覺,驀地就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心裡再次咯噔一聲。
長濃而卷的眼睫毛慢慢下垂,眼簾落在身前的案桌上,桌面的一切物什似乎都被蒙上一層灰,他緩緩閉上了眼。
孟仁平見李壽如何,瞬間明了李壽這是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心中嘆息之餘,他忍不住還是讓風霜來得更猛烈一些:「殿下既已發現,那便應當知曉,勉強非正途。」
勉強?
非正途?
季寬和常青齊齊在腦子裡打起兩個問號,勉強什麼,什麼又非正途,池南(孟大公子)如何說話隻說一半的?
兩人對上眼,同樣的疑惑。
「但凡夭夭還有一日尚要依靠著孤,那孤便不會放棄。」李壽直接了當地表達出他的真情實感,他今日必須讓孟仁平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對大表妹的情意,並非一時興起,更非乍見之歡。
而是,想與她長長久久,共渡一生。
「那要是……」
「不會。」
孟仁平剛想說個倘若,便教李壽冷眉冷眼地打斷。
「還請殿下聽臣說完。」孟仁平連自稱都改為臣了,他不懼李壽冷下來的眉眼,今兒個他勢必是要問個清楚的,是為完成祖父的囑告,亦是為了大堂妹的未來。
李壽眉眼微斂,眸光帶著少許不悅。
但既是孟仁平連臣都出來了,饒是他不想聽孟仁平接下來的話語,他也抿起了唇,將唇抿得緊緊的,直抿成一線,也沒有再打斷。
孟仁平確定了李壽不會再打斷他,方接著說道:「夭夭身子骨弱,打小時常生病,說是在葯灌子裡長大的,亦絲毫不為過。前十五年,自從先二嬸病故,夭夭過得甚苦,莫說府門,院門亦甚少踏出過。殿下以為,是她不想走出來麼?」
面對第一問,李壽沉默。
他此前不知大表妹前十五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後來有所了解,了解的也屬於片面居多,隻大概知曉大表妹於及笄之前,不管身心,皆過得很苦。
她不走出府門,甚至連院門也不想走出來,並非是她真的不嚮往外面的天地,而是外面的天地於她而言,已然隨著曾氏的離世,而變得顏色盡失。
「今年及笄,所幸夭夭終於想通了。」孟仁平語調裡滿是慶幸與心疼,「世人隻知她拿著金簪刺傷了嫡妹的手掌,可世人卻不知在此之前,她心裡受了多少委屈,日子過得有多苦。世人不知,莫非殿下亦不知麼?」
此為第二問,李壽依舊未語。
「好不容易等到可說親,為了能說門好親,夭夭拼了命讓自己走出院門,走出府門,儘可能地展現自己,以此博得殿下停留的目光,亦因此贏得孟府上上下下的珍重……」孟仁平情緒慢慢低落了下來,一想到大堂妹那麼病弱,卻因著要拼個好姻緣,而使盡全身力氣讓自己昂揚起來,他便越發責怪作為長兄的失職,「她如此拚命,絕不是為了從一座牢籠,走到另一座牢籠。殿下,忍心麼?」
第三問,忍心麼?
忍心明知她不願,卻非要勉強她,將她迎娶進東宮,讓她自此被困於明槍難避暗箭難防的境地之中麼?
李壽有些失神,還是一言不發。
季寬的視線從李壽臉上移開,移回孟仁平臉上,見摯友眼眶紅紅,那馬尿隨時都要落下來,十分心疼孟十三的模樣,他挺直的腰背不知不覺鬆了下去。
松下去的同時,他想到季苓和何以直的那場相看。
本來母親安排的這場相看,他便不怎麼看好何以直那小小醫官,現下跟池南的大堂妹一比,他覺得大妹真嫁進何府,亦沒什麼不好的。
何太醫府上雖遠遠不如東宮,但勝在安穩無險,隻要大妹和何以直夫妻倆恩恩愛愛,再生一雙兒女,那便圓滿了。
作為長兄,他所求妹妹的歸宿,莫過於此。
而同時,作為池南的摯交,對於孟十三的過往,他查過,所得信息交到殿下手裡之前,他自然是全盤看過。
那時,看過也隻是看過,過了眼未入過心。
眼下聽池南連問殿下三問,他突然有些能夠理解先時池南曾於私下與他提及,孟大小姐最好是能不嫁東宮,而隻是嫁入豪門世族之家,亦不當主母,不掌中饋,隻在內宅做個富貴閑婦,悠哉遊哉地隻管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那樣孟大小姐便能躲過許多麻煩,避過許多危險,不必操心,亦無性命之憂,至於子嗣,能生就生,不能生就過繼,以孟府之勢,以東宮之勢,絕對總保孟大小姐一世長安。
此前他還覺得池南此念頭當真是瘋了,明知殿下心悅孟大小姐,明知殿下有娶孟大小姐為妻之心,仍舊有此想法,當時他是無法完全理解的。
而此時此刻,他想他能夠完全理解了。
因著他也有兩個待嫁的妹妹,甚至他都能一半感同深受了。
常青左瞄瞄右瞄瞄,見李壽不言,孟仁平不語,身側的季寬亦一臉複雜的樣子,而後思及他和常朱此前剛挨不久的闆子,此刻想起來,屁股還微微作痛,縱然心裡十分想嘆氣,此時也屏住呼吸忍住了。
當時的殿下有多氣憤,他都不敢回想。
萬一殿下這會兒再怒起來,首要遭殃的必然是殿中的這兩位,隨後他和常朱便是管住嘴,亦壓不住殿下愛而不得的心火,屆時兩人同樣是難逃連坐。
指不定屁股還得再開開花兒。
殿內四人,坐的站的,各思其想。
一時之間,針落可聞。
直到孟仁平走出文華殿,他也沒有得到李壽的回答。
而實則,他接連的三問,其實也沒有答案,更無需答案。
不同的不過是,站在不同的立場,看待問題的不同角度,處理事情的不同手段,實在論不上對與錯。
非要論個黑白的話,那便是李珩這一次是真的踢到了鐵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