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命一下,百官便知事已不可更改,當即略過此事,討論下一件。
江南的賑災問題,以及薛韶失職之罪。
雖然王振很想重重提一下薛韶失職之罪,但聽見皇帝仔細問起江南的災情,便知道在皇帝心中,處理江南的災情比處理薛韶要更重要,隻能暫且按納住弄死薛韶的想法。
薛韶便細細地彙報起江南的災情來,並提出:「臣願戴罪立功,前往江南賑災。」
王文最先反對:「都察院會另派官員前往,你便留在京中受罰吧。」
王振更是直接提議皇帝:「陛下,禦史大夫王文曾在江南任職,也曾巡察過江南,又為官清廉,不如派他南下賑災。」
皇帝問陳循:「陳愛卿以為呢?」
陳循道:「臣倒覺得薛禦史就很合適,但他官職微小,即便有聖命,怕是也難服眾,不如再從朝中派一官員,薛禦史從旁協助。」
「朝中還有誰合適?」
陳循道:「兵部左侍郎于謙合適。」
于謙當即出列,也表示願意前往。
皇帝問:「除于謙外,還有誰合適?」
陳循略一思索後道:「翰林學士徐埕也適合,此人擅治水,又知兵略,故可用其安民治災。」
王振就低聲在皇帝耳邊道:「陛下,于謙乃浙江錢塘人,徐埕是江蘇吳縣人,說來說去,陳閣老舉薦的一直是江南人。」
說是低聲,但滿朝堂都能聽見。
陳循氣得不輕,當即道:「陛下,臣用人不知其故鄉,隻知人好不好用,能不能用,倒是王掌印對官員的籍貫來歷熟得很,不知王千之籍貫何處啊?」
王文,字千之。
當即有大臣笑著回道:「誰不知王大人出自北直隸?不僅正好和王掌印同鄉,還同姓,因而才認了王掌印做翁父。」
百官哈哈大笑起來。
就是王振一系的官員都沒忍住低頭掩笑,偶爾瞥向王文時,也忍不住流露出兩分鄙夷。
王文:……
皇帝見王文憋紅了臉,也不由樂了一下,但很快正經起來,心中那點因為王振點破而起的疑心消散,他真的憂慮起人選來。
他別的不怕,就怕他掏了錢,結果錢到不了百姓手上。
若用王文,情況便可控,他便是貪,那也是到王振手上,轉一圈便又能回到他手上。
正思量,薛韶叩首道:「陛下,災情如火情,風災水患已二十餘日,各地百姓都到了極限,請陛下派出清廉剛正之臣南下督導救災!」
于謙目光一凜,膝行兩步上前:「臣請命!」
王文遲疑了一下方才上前一步:「臣亦請命。」
皇帝回神,目光從大殿中間跪著的幾人身上滑過,終於道:「命于謙為江南巡察禦史,總督江南救災事宜。」
薛韶大鬆了一口氣,聽到側後方的于謙恭聲領命。
對這位兵部左侍郎,他亦久聞大名,他賑災,總比王文強。
念頭才閃過,有官員出列重提他的失職之罪,不等有人接話,薛韶連忙擡手道:「陛下,臣有倭國緊急事務回報,事關海關及海貿。」
「這是鴻臚寺和水師衙門的事,與你何幹?」
「薛禦史不管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對外事卻操心得很。」
「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在其位謀其政,這是大腐之兆啊。」
薛韶淡然道:「巡察禦史乃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倭寇屠村事發江南道,民間抗倭情緒高漲,也是從江南集結渡海剿寇,臣身為江南巡察禦史,自當巡察、督導。」
一直沉默的王驥將軍認為薛韶沒錯,難得出列:「陛下,東南沿海倭寇橫行,尤其自先帝之後,越發猖狂,正統四年,倭寇就敢駕船登岸,連破我台州、桃渚、寧波二千戶沿所,官庾民舍,焚劫一空,去年,又敢私登上岸,屠我百姓,若不是被麓川牽制,臣定率兵打到對岸去!」
「就是,若我們騰出手來,哪需要一群江湖人出手?」
武將們鼓噪起來,都想去對岸打一場:「讓一群道士和江湖人出面,丟死人了,百姓們怕是以為我們當兵的都死絕了呢。」
「陛下,臣願領兵剿盡海上匪寇!」
有文官忍不住吐槽:「正在談論江南救災之事呢,怎麼又提到出兵之事?」
「西南未定,而江南又起叛亂,還有水災要賑,而國庫空虛,哪有錢再打仗?」
「依我看,麓川之戰也不該再打了。」
武將們一聽不高興了,嚷道:「麓川之戰已將思任法一家打出麓川,我大明大勝而歸,怎麼不該打?」
「打了這一仗,緬甸尚且窺伺,若不打,西南一境怕是再難安寧,」王驥沉聲道:「而西南若不平,北地的瓦剌、韃靼定不臣服。」
皇帝深以為然:「蠻人不服德,唯服威。」
陳循抖了抖嘴唇,一肚子的話說不出口。
曹鼐則耿直得多,直接道:「可麓川之戰先後打了五年,至今未平,我大明已投入數十萬大軍,國庫虧空,大軍疲憊,甚至還抽調了北軍南下防備。
北軍撤防,瓦剌、韃靼又不是傻子,這兩年瓦剌、韃靼每到秋末就扮做馬匪南下,正統七年,瓦剌貢使京城,三百人更是增至千人,滯留京城時,直接與軍中人交易弓……」
皇帝斥責道:「愛卿是在說朕平西南平錯了嗎?」
曹鼐硬硬的道:「臣不敢。」
薛韶嘆息一聲,擡手繼續自己的稟報:「陛下,臣此次跟隨船隻去往倭國,發現倭國正內亂不止,無力約束地方勢力和武士,這才造成我東南沿海倭寇橫行……」
薛韶細細地說起他們的倭國之行來,待提到龍虎山學宮一道士領著他們殺進一座城中,活捉地方大名,逼得對方割讓了一座港口和三條海船時,皇帝嘴巴微張,大臣們額頭微跳……
還沒來得及出聲,薛韶話鋒又一轉,提起這位道士又帶著他們和當地另一大名談好了合作,那大名不僅送她半座港口,還送她一塊山地,然後那位道士在那座山上發現了一座銀礦。
皇帝掏了掏耳朵,問道:「在山上發現了什麼?」
「銀礦,」薛韶嚴肅的道:「一座富銀礦,這位道長通曉天文地理,帶著天師府學宮的諸位道長在山裡探尋幾日後確定,那裡一整片山都是銀礦,且含銀量高達八成,若人手充足,年可產銀百萬兩。」
大臣們也麻木了,失聲問道:「多少?」
薛韶面無表情地回道:「百萬兩!」
陳循就扭頭問曹鼐:「雲南的銀礦開採量算我大明最大的了,現今年產多少?」
曹鼐沒好氣的道:「我是吏部侍郎,銀礦的事不當問你戶部嗎?」
但他還是沉默了一下後報了一個數字:「前年是四萬六千多兩。」
戶部尚書陳循沉默。
百官跟著沉默,都懷疑薛韶撒謊。
薛韶便道:「北鎮撫司錦衣衛陳留濤、曲知行隨臣而行,種種皆在眼中,陛下可派人詢問,臣還從山上取回三塊銀礦石,可請大匠探查真偽。」
於是,陳留濤和曲知行上大殿回話,他們一直隨身帶著的銀礦石也交了出來。
薛韶自己帶了三塊,陳留濤和曲知行也不是傻子,他們自己也各自藏匿了三塊。
一行人中,除了屈樂是老實的空手從銀山上回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藏匿了一些。
三人上報的九塊礦石全部上交,皇帝當即讓人帶兩塊給工匠查探,然後又當殿詢問了陳留濤和曲知行一番。
皇帝又聽了一遍他們的豐功偉績,他們口中的那個學宮道長出現的頻率太高,太引人注目,皇帝總覺得熟悉,就忍不住問:「天師府學宮那位道長叫什麼名字?」
陳留濤:「回陛下,她名潘筠,號三竹。」
皇帝:……
部分官員:……
大部分官員不知潘筠,畢竟,她當初從出現就進詔獄,就沒當眾出現過。
除部分人外,其他人提起她都是潘氏女,潘洪女,根本沒幾人知道她的名字。
曹鼐就不知道,見陳循沉默,他就低聲問道:「她是誰?陛下識得?」
陳循聲音極低:「潘洪女,真正的玄門中人,與張真人一樣,有玄術。」
曹鼐就不說話了,但對這位道長並無惡感,是好奇居多。
但一擡頭見王振像吞了蒼蠅一樣,眼珠子便不由一轉。
私下一直有傳言,說王振被關在詔獄時被潘洪女折磨得不輕。
他一直認為是謠言。
王振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女孩折磨?
潘洪現在正在陝北吃風沙呢,但王振也隻是讓他到艱苦的地方去巡察,沒做多餘的事。
若潘洪女真的折磨他,他怎麼可能讓潘洪活到現在?
可現在曹鼐信了。
若潘洪女真的如薛韶和兩個錦衣衛所言那麼厲害,那王振忌憚之下不敢對潘洪動手,隻敢把人排擠出京城倒正常了。
潘洪女還會玄術,那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害人不留跡。
難怪有根基的薛瑄又被趕出京城,薛韶也被流放到江南,按上鍘刀,而無根無基的潘洪隻是被排擠到風沙大的地方,卻沒有性命之憂。
原來如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