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在劉衡攙扶下起身,踉蹌了一下才站好,「大人,草民昨日觀夫人脈象,夫人自幼就有不足之症,少時隻怕就失於調理,傷過身體,寒氣入體。」
少時就有不足之症……劉衡想到徐穆傑曾說過顏汐當初逃命時掉出馬車,被奶娘帶走後隻怕日子就是窮困,哪裡能夠有什麼調養?
後來在那些人牙子手裡,她又想逃跑,挨打挨餓必定是家常便飯。
到了自己家,為了賺錢,她在各村賣布匹,手上腳上都是凍瘡,冰天雪地裡還到處走,哪裡會沒受過寒?
「若依草民判斷,夫人本該十二三歲就來初潮了,隻是那時寒氣凝結,又憂思過度造成肝經淤堵,當時或許不會覺得有不妥之處,其實卻已經是經脈淤堵閉經回血了。」
十二三歲?
是不是在京城自己因為舞弊案下天牢的時候?
自己放出來後,聽王七他們提過,汐兒沒日沒夜地思慮,幾乎就沒合眼睡過一個囫圇覺,難道就是那時候憂思過慮了?
「大夫,內子在十三歲的時候,是曾有段日子憂思太過……」
「是,草民觀脈象是如此,後來,又應該受過寒,如今是寒氣與瘀血相互凝結,看著腹痛之象不算明顯,其實卻是寒氣已深入體內……」
「如果幼時調養,湯藥即可祛除寒氣;若是十二三歲時就發現,葯浴針灸也可挽回根治,如今……草民無能,昨夜翻遍了醫書,竟然不能為夫人覓得一良方……」老大夫低頭行禮,滿面慚愧,「大人為遼州百姓盡心儘力,夫人是忠良之後又仁慈愛民,老朽……老朽竟然不能盡一盡心力……」
劉衡心中感覺有一隻手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抓住了,痛得不能呼吸,也說不出話,自己竟然沒有早發現汐兒的癥狀,也許在京中時隨便請個大夫為汐兒把個平安脈,就能發現了呢?自己為何從未想過要請大夫為汐兒看一下?汐兒賺了那麼多錢,哪裡會請不起一個大夫看診?
一想到這兒,他就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
從悲痛中回神,看老大夫痛哭流涕,他哽咽說道,「大夫言重了,這與你何幹……」他隻覺得再也站不住,無法站在醫館中聽人說話,丟下一句,「還望大夫先儘力開方,緩解內子腹痛癥狀,隻要不痛就好了……」說完,轉身大步離開了醫館。
一路上,都是顏汐提起杜固家兒子時的語氣。
她說那個孩子軟軟的香香的,「我真是愛死了。」
她說等他們有了孩子,「清明大冬的時候要帶去給爹娘看看!」
她說將來他們要子孫滿堂,兒子讓自己帶著讀書,女兒她要自己帶著……她還略帶點撒嬌地說「我們自己帶,你要學會換尿布!」
那是第一次,自己聽到她用這種帶點蠻橫無理的語氣要求自己幹活,那種靈動嬌俏的樣子,恍如月下仙子。
汐兒在月色下,悄聲跟他說她想要孩子……
劉衡出了醫館,騎馬匆匆而過,滿腦子都是顏汐的聲音,眼前好像都是顏汐的笑臉,為何會這樣?為何是自己和汐兒遇到這種事?
天道為何如此不公?
啊——劉衡恨不得仰天長叫,實際上卻隻能繃緊臉無聲嘶吼,好像這樣就能減輕胸中疼痛。
他到了府前,剛下馬想要回家,汪同知卻從邊上沖了過來,「大人可回來了,下官等您多時了。」
「等我?」劉衡直瞪瞪看著汪同知。
「大人,大人!」汪同知看他神色有些不對,大聲叫道。劉大人臉色蒼白神思不屬,是遇到了難事,還是中邪了?
劉衡被他一叫才回過神,「原來是汪大人,汪大人,是找我何事?」
「大人,下官剛從遼中縣回來,遼中縣那邊渾河大堤已經修好……」
「哦,修好就好……」劉衡無意識地應了一句,「汪大人,我今日有些精神不濟,先回府歇息了……」
汪同知一聽,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剛才不是聽說大人昨日還請大夫看過嘛,自己真是高興得糊塗了,「下官聽說大人昨日請大夫看診了,還未問候大人。」
「無妨,隻是有些脾胃不合而已,明日……明日我再尋汪大人說話。」劉衡說著,將馬交給長隨,沖汪同知示意,自己就走進了府中。
汪同知就覺得劉知州今日有些不對勁,平日裡最是嚴謹守禮的人,今日看著有些心神不屬,可能真是昨日病了今日還未好吧。他隻能先回衙門去了。
劉衡回到府中,什麼也沒做,就守在書房中翻閱各種典籍,甚至還讓劉忠孝去買了一本《傷寒論》一本《神農本草經》回來,躲著翻閱了一日。
入睡時,他又盯著顏汐喝完湯藥泡腳,才一起躺到床上。好像除了剛成親那三日,他們還從未像這兩日一樣能同時躺到床上歇息。
「二郎哥……你怎麼了?夢魘了?」睡意朦朧中,顏汐就覺得劉衡好像在不停地顫抖,好像還有輕輕的嗚咽聲,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做噩夢了?她連忙推了推人將人叫醒,聽他沒說話還沒醒,急得一手撐在床闆上,起身就想點燈起來查看一下。
劉衡「嗯」了一聲,伸手將她的手拉回被子裡,又將她整個人都塞回被窩,壓低了聲音,用氣音回道,「嗯,可能是這幾日騎馬太累了,做夢夢到自己還在走路呢。沒事,睡吧。」說著將她的被子掖了掖,免得肩膀露出來。
「哦。」顏汐打了個呵欠,幫他揉了揉胳膊腿,低聲嘟囔道,「明天起來給你捏捏,我就說老是騎馬坐馬車也不好,要多走走路……」
「嗯,好,睡吧。」
顏汐翻了個身,整個人縮到劉衡懷裡,拍了拍他胸口,不知說了句什麼,很快就又睡著了。
劉衡抱著顏汐,睜大了眼睛,生怕眼睛一眨,在眼窩裡打轉的淚水就會流出來。其實,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了,喉嚨也哽到不敢多說話。
外面不知何時起風,一陣一陣的風吹到窗戶紙上,發出沙沙聲,很快,就有悶雷響起,閃電將窗戶都映亮了。
夏日雷雨,沒有帶來什麼清涼的感覺,隻感覺悶悶的,讓人透不過氣。
一夜靜聽風雨聲,明日,多少落花碾落塵土?
劉衡很想死死將顏汐壓到自己懷裡,又怕吵醒她,隻能僵直著手臂不動彈,仰頭看著頭上的黑暗,心裡一遍遍叫著:汐兒,沒事的,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