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平息,天地寂靜。
真炎宗滿目瘡痍,焦土之上再無一人敢言戰,唯有風,從斷山殘峰間吹過,攜着硝煙與熾血之氣,彌漫八方。
李辰安站在山巅,滿身焦血,衣袍破碎,金紅的焚天神火尚未完全熄滅,在他傷痕累累的軀體上跳躍着微光,猶如最後的餘燼。
他緩緩回頭,看了眼身後玄瑤與蕭雪衣,兩人皆滿眼擔憂。
“走吧。”李辰安聲音沙啞,卻依舊溫和。
玄瑤輕輕扶住他一側手臂,而蕭雪衣則執着另一隻手,三人踏着餘火未盡的焦土,緩步而去。
他們沒有回頭。
也無需回頭。
……
一日後。
他們來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山林之地。
此地位于萬火山脈北側,地勢偏遠,靈氣淡泊,荒草叢生,與仙宗重地相比,簡直毫無修煉價值。
但也因如此,鮮有人至,天地清寂,适合療傷潛修。
山谷間,碧流潺潺,古木交錯,靈禽低鳴,偶有清風吹動落葉,如歲月低語。
李辰安盤坐于一座山崖石洞中,周圍以靈陣遮蔽氣息,玄瑤與蕭雪衣守在外側,眼神卻一次次朝石洞内投去,滿是擔憂與不安。
那日一戰,他燃盡焚天神火,喚醒神骨之力,以凡人之身,逆斬化神後期的焚天太上。
那等力量,不僅逆天,更是逆命。
即便成功,也幾近燃盡己軀。
而李辰安――他強撐至今,不過是靠着執念未倒。
……
“噗!”
石洞之中,忽有血霧噴濺。
玄瑤猛地站起,身形一晃便沖了進去。
隻見李辰安盤坐于石榻之上,氣息紊亂,口鼻溢血,那曾燃燒天地的瞳孔已黯淡無光。
他周身經脈如蛛網般崩裂,丹田處隐有神火殘焰回轉,似在焚燒他最後的生機。
玄瑤見狀,眼神驟紅,立刻探出神識,試圖為其導氣調息,但剛一接觸,便被體内餘焰震退。
“别動……”李辰安睜開眼,聲音如風中殘葉,“我……還能撐……”
“你撐什麼!”玄瑤幾近哭喊,“你已将神火煉入神魂,連靈台都要燒碎了,你再不散火,會死的!!”
李辰安卻緩緩搖頭,嘴角帶血,卻依舊淡然一笑:“死……我死不了的,别怕。”
原來李辰安那日強行使用焚天神骨和焚天神火,導緻重傷。
強撐着離開真炎宗。
現在李辰安體内的殘火,難以熄滅,不斷焚燒他的身體。
玄瑤眼神顫動,重重咬唇,猛地跪下,将自己的真氣以秘法引入李辰安體内,強行穩固他五髒六腑的崩裂之勢。
“你不怕,我怕!”她低聲呢喃,眼淚如斷線墜落,“我怕你死了……怕你不要我了……怕你……”
李辰安心神一震。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玄瑤,那張素來冷靜的臉,此刻卻柔弱如風中殘花。
他忽然擡手,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師尊。”他喃喃低語,“我怎麼舍得不要你。”
“還有……雪衣在哪?”
話音未落,蕭雪衣早已走入石洞,懷中捧着一枚冰靈玉芝,氣息濃郁至極,乃是她在外奔走找尋所得。
“這東西,能鎮神火之傷。”她跪下,将藥草遞到李辰安唇邊,“你快服下。”
李辰安想推拒,卻終究還是在兩人眼神下,緩緩吞下藥草。
溫涼之力在體内回轉,壓制住那躁動不休的焚天神火。
他原本扭曲的經脈漸漸舒展,氣息也終于平緩了一些。
三人沉默片刻,忽而――
“辰安。”玄瑤忽然道,“以後……你打算去哪?”
李辰安閉目半晌,悠悠道:“天下之大……皆可去,皆可不去。”
“說人話!”玄瑤瞪了李辰安一眼。
“繼續前往神遺之地。”李辰安開口說道。
“神遺之地?!”玄瑤微微皺眉。
李辰安将自己不屬于這個大陸,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告訴了玄瑤。
神遺之地,可能藏着他回家的辦法。
“原來如此。”玄瑤聽完之後,喃喃自語。
“噗……”
李辰安又吐出一口鮮血。
他受傷太重,不是一時半會能夠養好的。
玄瑤望着李辰安嘴角溢血的模樣,心痛如絞。
她低垂着眼睫,忽而擡頭,望進他眼中,那一雙疲憊的瞳孔。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她手中一翻,取出一枚色澤幽藍的玉簡,那是她當年在雲墟秘地所得,藏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古修秘法――【冰心合體訣】。
此法源于上古雙修之道,以靈魂為引,以肉體為媒,以陰陽調和,逆改生機。
可用于修煉,亦可用于療傷。
但也正因其涉及魂體交融,風險極高。
若一方心神動搖,則極可能反噬神魂,兩敗俱傷。
她本不願用這秘法,隻因心中尚有師徒之分的桎梏,尚有世俗禮法的羁絆。
但此刻……她什麼都不管了。
“李辰安。”她聲音柔軟如水,卻藏着不容拒絕的堅定,“我問你一件事。”
“嗯?”李辰安看着她,語氣微弱。
“你……願不願意與我雙修?”她語落,耳根一紅,但眼神卻直視着他。
一旁的蕭雪衣一驚,卻并未出口阻攔。
她與玄瑤相處雖然不久,但知其性情,更懂她此刻的決定,是将生死都賭了進去。
李辰安怔了怔,眸光深處掠過一絲異色,但随即釋然一笑,哪怕此刻筋骨寸斷,神魂灼燒,那笑意仍溫柔如往昔。
“你若願意,我自無拒。”
玄瑤微微颔首,手指一點,将玉簡融入眉心,體内靈力微動,頓時引動四周天地元氣。
刹那間,整座石洞内靈光彌漫,霧氣氤氲,如仙境再現。
“雪衣,護法。”
蕭雪衣點頭,退至洞外,将洞口封鎖以靈陣。
洞内。
玄瑤衣袍飄落,露出雪膚勝玉,清麗絕倫。
她閉上眼,玉手輕揚,細細勾畫法訣,将一道道冰藍靈紋刻入虛空。
李辰安強撐着坐起,配合她的引導,運轉體内殘存靈力。
當最後一縷靈紋落在兩人之間,整個洞穴驟然震顫,天地靈氣似被引動,彙入兩人體内。
雙修之勢,成。
玄瑤緩緩靠近,将自己冰寒體質的靈息一點點渡入李辰安體内,與他體内灼熱焚火交融,冰火交彙,陰陽合璧。
起初,李辰安體内的神火瘋狂反撲,似不容他人染指,但玄瑤以冰心訣穩穩壓制,靈息如溪水般撫平暴烈火焰。
兩人額頭相貼,氣息相連,靈魂層面的交融,讓彼此的心念在無聲中相通。
玄瑤感受着他體内每一處崩裂的經脈,細緻而耐心地将靈力導入,為其一寸一寸修補,如絲線縫合破布。
李辰安也在緩緩接納玄瑤的冰寒靈氣,他體内的焚天神火仿佛逐漸被柔化,被引導着向丹田深處沉睡。
這一夜,星月沉浮,天地無聲。
而石洞之中,靈光交纏,陰陽相融,如同一幅天地間最古老的合道圖騰,重現塵寰。
……
不知過去多久。
當李辰安睜開眼時,天光透入石洞,已是朝陽初升。
他的氣息,比昨日不知強了多少,整個人的神色也不再死灰,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股内斂不散的神光,已昭示着他正在逐步恢複。
而玄瑤,正靠在他肩頭沉睡,面色蒼白,卻甯靜安詳,呼吸輕柔如風。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耳畔散亂的發絲,眸光溫柔。
她為他,不惜一切。
“謝謝……”他低聲喃喃,卻未喚醒她。
外頭,蕭雪衣正守在洞口,感應到真氣回穩,她輕輕松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時,卻看到李辰安緩步走出。
“你醒了。”她笑了一下,笑中帶着濃濃的喜悅。
“嗯,玄瑤……還在沉睡,她耗得太多。”
蕭雪衣點頭,望着他,“你終于沒事了。”
“還不能說痊愈,但……命,總算是保住了。”
李辰安話語平淡,卻藏着一股讓人安心的堅韌。
“雪衣,謝謝你。”他頓了頓,道。
“謝我做什麼?”
“你沒有阻止她。”他認真地看着她。
蕭雪衣目光溫柔,輕聲道:“因為我知道,她比我更急……也比我更怕。”
“怕我死?”李辰安問。
“怕你不要她。”
李辰安一怔,半晌,歎息一聲,“我怎麼可能不要她。”
“那我呢?”蕭雪衣看着他,眼中忽而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李辰安沉默半響,走上前去,輕輕握住她的手,“你也是……我這一世,永不舍棄之人。”
蕭雪衣笑了,宛如冬雪初融,春風再起。
……
三日後。
玄瑤終于醒來,恢複之力極快,得益于雙修之法的反哺,她的修為隐隐有突破之象。
“感覺如何?”李辰安坐在她身旁,輕聲問道。
玄瑤望着他,眼神柔得不像曾經那個冷心冷面的仙宗女尊。
“你還欠我一句話。”她輕聲說。
“哪句話?”
“你怎麼舍得……不要我。”她學着他當日的語氣,說出那句殘破未盡的問話。
李辰安怔了怔,忽而伸手将她攬入懷中,聲音輕得像落葉,“我從不曾舍得。”
玄瑤閉上眼,靠在他肩頭,嘴角輕揚。
她,終究沒賭錯。
……
一個月後,李辰安徹底壓制住體内的神火,神魂雖有暗傷,卻無大礙。
這段時間,他與玄瑤、蕭雪衣三人每日采藥修煉,砍柴燒飯,仿若凡塵隐士。
他曾是斬宗屠仙的修界魔星,如今卻在一片山林之間,捧着陶碗喝粥,陪着二女聽風賞雨。
這世間,最難得的,或許不是無敵。
而是,當你曆盡千帆後,仍有人願意為你熬湯煮飯,守你一世安甯。
可這一切,終究隻是短暫的平靜。
因為,遠方的風,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