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那是她上輩子的死相
林渡一行人出了城,後蒼才發現林渡還在往鬼界更深處進。
「你還要幹什麼?」後蒼不解。
「等價交換,要給麻婆婆取冥河水。」林渡開口說道,「你們呢?她送你們下來,沒要求什麼嗎?」
倪瑾萱搖搖頭,「婆婆說,她可不想你回不來,做個賠本買賣。」
林渡聞言,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冥河在酆都之外,林渡找鬼打聽一回方向,就直奔著冥河而去。
那被問路的鬼還沒說完話就看著那白髮鬼跑走了,忍不住嘀咕道,「我還沒說完呢,正常鬼別往冥河湊啊,那可都是不肯投胎的惡鬼打架,那不等死呢嘛。」
冥界總是陰沉沉的,越往當中去,越覺得森寒。
一行人都走得很快,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你們覺不覺得,這冥界城裡城外好像完全不一樣?」元燁打著哆嗦,「城裡熱鬧,城外卻好像都沒有是聲音。」
「都是鬼,熱鬧才不正常吧?」晏青一手拿著冊子一手拿著筆,緊跟著林渡的步伐。
「看見冥河了!」倪瑾萱興奮地指著前方喊道。
他們走了將近兩天,一路雖然寂靜,因為幾人同行倒也沒什麼意外。
後蒼拎著那把靈劍,倪瑾萱拎著雲魄鞭,威懾力足夠,把林渡襯托得像是真正的弱不禁風的單薄鬼影。
「奇怪,這河居然沒有聲音,死氣沉沉的,也不流動。」倪瑾萱緊貼著林渡站著,看著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河水。
就在他們集體靠近的一瞬間,那寂靜到極點的冥河倏然翻湧沸騰,惡鬼咆哮,無數雙手伸了出來,像是要將靠近的新鬼直接拉下,踩著新鬼做成的階梯,爬上岸去。
那些手猙獰泡脹了,一出水好像還黏連在水面上,突破那河水張力層的手開始一瞬間腐爛,血肉消融入冥河之中,稀裡嘩啦卻如沉入泥潭,依舊毫無聲息。
倪瑾萱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旁邊晏青直接乾嘔出聲。
比起之前魔潮之中血肉淋漓的混亂,此刻直面這個景象,卻實在有些挑戰人的視覺神經。
林渡卻轉過了頭,比起這直面的衝擊,此刻更讓她無法承受的是數不盡的七情六慾,多年沉重的貪嗔癡凝結為了怨毒,陰氣衝天,她如今是陰魂狀態,雖然紅繩沒跟過來,但感知倒是完全跟著。
「還是當瞎子好啊。」林渡幽幽感慨了一句。
倪瑾萱有些擔憂,「這水看起來不太好取,小師叔,你用什麼取水?」
「冥河就是死水,不流動的不止是水,還有時間。」一道女聲傳了出來,「一直以來,進入這冥河的鬼大多都不會再出來,真真正正成了條死鬼。」
林渡轉頭看去,那人一身赤華細紗長袍,眉眼穠麗,走在一片寂靜裡,像是從陰沉昏暗裡掙脫出來的唯一一抹熱烈的艷色。
那人出現的一瞬間,冥河裡的手全部沉了下去,陰風在一瞬間消散,重歸於寂靜。
「鬼界從不會有人來取冥河水,想活著的,更不會靠近這冥河一點,生怕被消解了個乾淨,你們上頭的人,怎麼會想要來取水?」
林渡徹底轉過身,「洞明界無上宗弟子,林渡,見過鬼帝。」
身後的幾人同時繃緊了神經,鬼帝?什麼鬼帝?是僅次於冥界之主的五方鬼帝?
那他們這不是來送菜來了嗎?還能回家嗎?
鬼帝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如此膽大,也不怕我是來抓你的。」
林渡放下行道禮的手,「此生有幸,得見鬼帝,也不算白來一遭。」
看林渡如此氣定神閑,背後幾人略微送了一口氣。
看吧,林渡總是有辦法。
「哦?你不怕死?」
林渡搖頭,「晚輩貪生怕死,不過您要真的是來抓我們的,我們也未必沒有勝算。」
鬼帝還沒接話,林渡瞬息之間擡手結印,在鬼帝擡手準備擋攻擊的一瞬間,利索一個翻身,手中凝結出冰盞,融入至陰之氣,瞬間將那冥河水引入其中,死氣沉沉的水面在一瞬間有了波瀾。
而林渡也在那一刻,清晰地看見了另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是她上輩子的死相。
病骨支離,面容尚且年輕,頭髮卻花白,她周圍是困魂陣,那無疑是她親手布下的,七日困魂,拒入冥府,自棄輪迴。
林渡愣了一下,不明白冥河怎麼還有這個功能,也沒聽鬼差說啊。
下頭的鬼似乎在看清了林渡的面容有一瞬間疑惑,為什麼一個人會踏入一條河流兩次,接著出於本能還是伸出了手,想要拉她入河。
就是這麼一瞬間,一道強硬的鬼力直接將林渡生生拉了回來,鬼力凝結成粗大的鎖鏈,直接將林渡的重要關節扣住。
「你倒是跟我說說,你一個還沒有飛升的人,跟我談什麼勝算?」鬼帝聲音聽起來危險至極。
後蒼和倪瑾萱見狀同時出手攻擊向了鬼帝。
鬼帝隻是輕輕笑了一聲,攻擊都未到她面前就被震散了。
她對上林渡那張和冥河上顯示的死相全然不同的臉,微微挑了挑眉,「嗯?」
「您一招緻勝,我們就這麼算了。」林渡對上她黝黑的眼底,誠懇作答。
鬼帝:……
後蒼:???
鬼帝默然片刻,鬆了手,不知想到了什麼,「等你成長到可以和我叫闆的時候,再來吧。」
林渡誒了一聲,還面對著鬼帝,腦子想到剛剛看到的死相,意識到了什麼,打了個收拾招呼身後的人快跑。
幾人下意識配合林渡,轉身就跑。
「你放棄輪迴,自囚於洞明界,偷天一線,如今還敢下冥界,是真不怕我們冥界抓了你的漏洞?」
鬼帝說得凜然,落在林渡耳朵裡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沒有我,洞明界都得死,冥界少一個控制的地盤,三十三重天多一個打著除害所以拿捏在手裡的洞天,您是鬼帝,您要怎麼選?」
林渡遠遠站在她面前,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頭腦,「剛剛那個我還有一種說法,您贏了,我給您算筆賬。」
鬼帝看著她眉宇間的張揚和自恃,笑了一聲,「林渡,你修的是道祖親傳之道,我就當提前交了你這個朋友,日後,你記得了結這筆賬。」
「好說。」林渡答得爽快,債多不壓身啊,更何況,這筆賬,其實很輕。
鬼帝在林渡翻身上冥河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林渡或許不止是來取水的,「自棄輪迴的人,屍身居然在冥河之中?」
「林渡,你是拿回你留下來的東西嗎?」
冥河的時間是停止的,也就意味著,這裡頭可能存在無數條線無數節點的人,隻是相對靜止,無法觸碰。
可鬼帝不一樣,她是從冥河中修鍊出來的,唯一一個掌握了這世間的時間法則的鬼修,坐穩了一方鬼帝之位,名曰,神荼。
而林渡是第一個,跳出那條既定的長線,又回來的人。
神荼得知林渡來了,是特地來見這個異端的。
「我這是……刻舟求劍嗎?」林渡看向了鬼帝,是試探,也是驗證。
她看到的的確不是她上輩子的死相,是上輩子她本人。
鬼帝歪了歪頭,看了一眼那冥河,「誰知道呢。」
林渡嘆了一口氣,「您這是為難我呢。」
她最擔心的,不是旁的,是身後那幾個崽子的質問,希望他們跑快點,沒聽到。
出去之後,要怎麼編呢。
神荼不解,她搞不懂林渡這詭異的思維。
說的每一句話,都出乎她的意料。
林渡閉了閉眼睛,沖後頭喊道,「聽我的,往前走,別回頭,麻婆婆已經說了,返程的時候,別回頭,我馬上就跟上來。」
隻是這一句話,叫鬼帝看了個明白,林渡那一開始示意人逃跑,卻自己沒有轉身和他們一起跑,居然是因為這個。
生魂來冥界,返程決不能回頭,否則會被發現的惡鬼吞噬。
林渡這是故意的。
故意叫那群人先返程。
「那就,有勞鬼帝。」
直到此刻,林渡才是實實在在欠了鬼帝的人情。
神荼本就不會殺她,也不會留住她,但在冥河中撈出她的屍身,林渡一人,做不到。
神荼也回,「好說。」
容顏近乎靡麗危險的女人轉向了冥河,擡手之間,無數道時間線化為細絲,在她指尖穿行。
冥河一瞬間波濤滔天,而一道細絲被神荼握住,片刻之後,如同銀鏡中突兀地出現了林渡倒影,可卻真真實實的,全然不同地,突破了鏡面,出現在了林渡面前。
那個屍身,正如林渡看向冥河時看到的那樣。
機關算盡,病骨支離,面容之間是化不開的愁緒。
可那又的的確確是林渡喜歡的打扮。
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很喜歡青色,因為世界上沒有一處土地屬於她,可唯有這片青天,永遠屬於她。
於是她慣來喜歡青色。
從來如此。
那是她,那就是她自己。
林渡的記憶一下紛至沓來。
那是……連接她神魂的,儲物靈寶。
如何能儲存她辛辛苦苦找到的,為自己下輩子積攢的所有藥材,唯有時間停止的地方。
這世間隻有一個她能到達而時間恰好停止的地方。
那就是冥界冥河。
一個死去的魂魄本就該到達的地方,所以最後在完成了一切布置之後,林渡親手將自己的屍身,投入了冥河。
那具屍體乾乾淨淨,看起來似乎剛剛離世,可在脫離冥河的一瞬間,屍體就開始有了風化消散的徵兆。
林渡擡手,與空中那具屍體,那個自己,指尖觸碰,隨後雙手合十。
頃刻之間,那條時間線上林渡開始消散。
如同被林渡的冰雪之力凝結出來的雪人,在冬天結束春天到來的時候,融化成了林間泉水,叮咚作響。
雪人消融,而她指節上的儲物戒指落到了林渡手中,冰涼的,潮濕的。
像是……當初堆雪人時,往裡頭嵌入的自己最喜歡的首飾。
林渡笑起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前世機關算盡,究竟推演到了何種地步。
墨麟身上的蠱毒,必須找麻婆婆解。
林渡一早知道她會遇上麻婆婆,所以她這輩子一定會遇上麻婆婆。
林渡是閻野認定的徒弟,對事情的思考習慣性基於真實具體的數據。
而想要窺探天道衰亡的根源,想要探知很多洞明界的大局,林渡也一定會選擇親自去看切切實實具體的數據。
所以林渡在摸到了最後的關卡時,一定會下冥界,而能幫林渡掩蔽生氣的,最佳人選就是麻婆婆。
而林渡上輩子之所以知道冥河的特性,就是麻婆婆告知的。
因為麻婆婆想要冥河水。
麻婆婆跳出了六界之外,也不在五行之中,幾乎不可能徹底死亡。
隻有消融魂魄的冥河水。
麻婆婆想要一盞冥河水,在將來活夠了的時候,輕輕鬆鬆地走。
塵歸塵,土歸土,魂歸去,終散盡。
林渡隻要找了麻婆婆,去冥界就一定會去冥河。
這個時候,林渡自己的修為絕對已經不弱了,而事情也已經被揭露地差不多隻剩下世界規則的事,也差不多正是林渡和精魂融合,卻因為天機屏蔽,無法想起記憶,更無法調用這與精魂相連的儲物戒。
隻有實體。
現在,林渡找到了自己的屍身,就找到了實體,剩下的葯,就都有了。
林渡站在原地,真心地說了一句,「我可真厲害啊。」
她是真厲害啊,她算計到了每一步,包括自己的思維和時機。
一步不錯。
哪怕時間有差異,節點不會有錯。
林渡想,若是自己的對手知道自己這麼精於布局計算,隻怕也會斟酌一下該不該讓她上桌。
她鄭重地向神荼一禮,「日後,這個情我必還。」
神荼站在岸邊,看著這成千上萬年唯一一個心智超越了規則的奇迹,「我等著。」
林渡拿著儲物戒指,頭也不回的向那幾個僵硬等著卻不敢回頭的兔崽子們跑去。
「不是,小師叔不會被那鬼帝吃了吧?要不還是回個頭?」晏青擔憂地問道。
「他們剛剛說什麼?我怎麼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呢?」倪瑾萱小聲道,「就是,心裡很難過,很難過。」
元燁問,「你們能捏個鏡子不能?咱們對著鏡子看看唄?」
「……」後蒼服了,「你忘了?鬼修在鏡子中不能成像,讀書讀到狗肚子裡了?我都知道!」
元燁:……啊?
林渡匆忙趕上,決定用焦急時刻擾亂他們的思維,「跑啊,我都拿上東西了,愣著幹嘛!再不跑時間就過了。」
幾人慌忙一起撒丫子向鬼門跑去,向他們的人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