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覺得自己又沉睡了很久,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薄夜那張疲憊的臉。
察覺她的驚醒,薄夜也醒了,唐詩一把抓住他的手,流着淚喃喃着,“薄夜……薄夜……”
薄夜以為她記憶恢複了,可是不曾料想她隻是魇住了,再次猛地醒來後,她雙眼茫然地看着薄夜,依舊是和過去沒有任何聯系的唐詩,她松開抓着薄夜的手,整個人重重摔回枕頭上。
隔了許久,唐詩忽然間哭了。
她哭得斷斷續續的,明顯是強忍着聲音,可是忍不住,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完全忍不住這種悲傷的情緒。
她哽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覺得自己很委屈……”
“我吃了很多苦頭,過去大概也是,到現在還是……我這輩子,到底要怎麼樣才算放過我?
”
唐詩閉上眼睛,“非要到血流光才痛快嗎……我身邊到底埋伏着什麼樣的人?
薄先生,您能告訴我嗎?
”
薄先生三個字,将薄夜狼狽地打回原形。
薄夜看着唐詩這副情緒崩潰的樣子,隻能安撫她,“沒事了,你已經從叢林出來了,以後不會再被帶回去了……”
“叢林……”
唐詩無意識地喃喃着,“叢杉還在裡面……”
薄夜歎了口氣,她一時半會受了太多刺激,精神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他怕唐詩會瘋了。
這不是和之前一樣陷入絕望的瘋,而是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險襲擊後,腦子就這麼繃着一根弦,無數動蕩讓它越崩越緊,最後一擊來襲的時候,這根神經就這麼斷裂了,随後……所有的意識都化為空白。
唐詩在如今的人生裡已經吃了太多苦頭,撇開那五年的牢籠來講都已經是傷痕累累,她如今還要怎麼去承受?
薄夜真的怕哪天醒來看見唐詩瘋癫,不認識任何人,甚至不認識自己。
“惟惟呢?
惟惟在哪?
”唐詩慌亂地看向薄夜,“我兒子沒出事嗎?
”
話說到一半她猛地愣住了,随後又輕聲試探道,“那也是……你的……兒子吧?
”
薄夜在面對唐詩這一刻的小心翼翼的時候,幾乎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她曾經多麼驕傲高貴,如今卻變成了這樣一個狼狽不堪的樣子。
記不清過去,看不到未來,身邊危機四伏,卻沒有一個人是她的靠山。
薄夜想,唐詩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經曆那麼多磨難,卻始終無法靠岸。
唐詩把自己抱起來,陷入一種抑郁的情緒裡,就如同回到了過去的監獄裡一般,她将自己蜷縮成一團,瘦弱的身軀讓人覺得不忍,她抱住自己,輕聲呢喃着,“沒事了……沒事了……”
不會出事了,她不會再有事了……
她的精神狀态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傷害了。
唐詩就這麼把自己包成了一個繭,到了後來甚至拒絕任何人進入她的内心。
薄夜覺得唐詩這樣的心理狀态很危險,怕她抑郁,更怕她自我傷害,于是找人暗地裡給她做催眠解壓,可是……沒有任何用處。
唐詩的内心像是一塊冰冷的時候,在遭遇了那麼多打磨之後堅硬得像是一塊鐵。
一塊毫無生機,沒有任何反應的鋼鐵。
曾經的她,恨的時候也是帶着情緒的,可是現在的她卻更像是一個小孩子,逃避,害怕,躲藏,拼命想把自己變不見,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息。
沒有人,是她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甚至,包括她自己。
薄夜再有次給唐詩吃了安眠藥看她睡着之後進入江淩的辦公室,江淩照例壓力大抽起了煙,随後道,“事情很棘手。
”
“她現在的精神狀态比起之前失憶那一次呢?
”
薄夜有些焦急,可是江淩的回答讓他的心一下子冷了。
江淩說,“更糟糕了,有過之而無不及。
”
唐詩也是人,人心都是肉做的,在接受刺激的時候會痛苦,當這個痛苦積攢到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一個人的内心就會崩潰。
所謂的崩潰,可以體現在各種方面,比如說從此六親不認,分不清任何身邊人;比如說陷入抑郁,數次想找死;也有像唐詩這樣直接失憶的,大腦受了波動再也不肯回憶過去。
她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狀态,整個人掉進深淵裡,甚至拒絕有人來救她。
“她對這個世界很失望,所以身體在本能地防禦,也就是所謂的保護她。
”
江淩把手裡的煙按滅了,“不讓她記起來,不讓她和别人對話,不讓她和任何人有聯系,這樣,就是最基本的防禦姿态。
”
薄夜的眼睛有些紅,“到底要這麼做……才能讓她好起來?
”
“她現在太危險了,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江淩歎了口氣,“薄夜,你當初造下的孽,對她進行了嚴重的傷害,後人的加害更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唐詩的心靈世界很可能就此死了。
”
也就是說,她很可能從此就這麼抑郁自閉,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不讓任何人進來。
好友盯着薄夜的臉,“毀掉一個人,讓她死了,那不算毀了。
讓她活着,卻像是死了一樣,這才是真真的摧毀一個人。
”
薄夜如遭雷劈立在原地,所有的罪孽追溯源頭,原罪都是他。
他是原罪,徹底摧毀唐詩的原罪。
“你知道嗎,抑郁的人為什麼會讓人覺得危險。
”
江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為他們的精神思維失去了正常的功能,因為他們的心病了。
他們和這個世界就此脫節,仿佛和我們隔了一層透明的,卻巨大的屏障。
所有的情緒無法傳達,他們隻能感受悲傷,日複一日地悲傷。
”
薄夜光是聽着,就覺得萬箭穿心。
“到了那個時候,生死已經不再是阻攔他們的東西了,因為是生是死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區别了。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千萬種理由,讓他們努力活下去,努力過着生活,可是唐詩這樣的病情,顯然是可怕的。
因為她沒有任何理由了,也就是和這個世界毫無聯系。
”
“那麼……”江淩看見了薄夜眼裡如同慢鏡頭回放一般,整個世界正在慢慢崩塌的壯烈,他覺得有些不忍,便輕聲道,“她就會陷入一種随時随地都可以去死的狀态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