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這個詞語,薄顔已經多久沒說出來了呢。
如今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說出這兩個字了。
在國外一個人漂泊了太久,久到聽見“回家”這樣的字眼,都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薄顔吸了吸鼻子,看見任裘坐在前面沉默,她問道,“你的心情不好?
”
“嗯?
”任裘沒想到薄顔能夠察覺他現在複雜的心情,有點意外,随即男人推了推眼鏡,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然後笑道,“沒事,就是剛剛在思考一些問題。
”
“什麼問題?
”
薄顔看了一眼身邊的蘇堯,然後将頭轉回來,繼續和任裘聊天,“是不是在猜榮楚是誰?
”
任裘一驚,随後他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表情,就像是釋懷,又像是無奈,又帶着深沉的糾結,他道,“薄顔……你真的變了很多。
”
“是啊。
”
薄顔擡頭看着車頂,像是出神了一般,近乎無意識地喃喃着,“我也覺得我自己變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
”
有些時候,選擇了一條路,一旦踏上去,就難以回頭。
唐惟這條路,薄顔已經一個人走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現如今的她,又一個人邁向了什麼方向呢?
任裘從前方将頭轉了回去,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就這麼說了一句,“薄顔,你不用變,你就保持着原樣就好了……”
不要變。
哪怕……她還是當年那個膽小溫柔的小姑娘。
任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底裡會有這麼龌龊的念頭,他甚至甯可薄顔還是當初那個薄顔,打從心底裡小心翼翼地畏懼着唐惟的那個薄顔。
如果還是那樣……該多好。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卑劣,薄顔現在變勇敢了,想開了,有自己獨立意識了,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可是……
任裘的手一下子猛地攥成了一個拳頭,坐在後排的薄顔看不真切前方副駕駛座的任裘到底是什麼表情,隻是盯着車椅的背,卻不知道任裘腦海裡到底經曆着什麼樣的驚濤駭浪。
深呼吸了一口氣,任裘還是扯出一副笑臉來,“好了,我沒事,你别擔心,榮楚的事情……你要是不願意,不說也沒關系。
”
薄顔以為任裘是真的沒事,也跟着笑,她現在的笑帶着一股放肆和無畏,到底是長大了,想通了,放過唐惟,也放過自己了。
這天晚上車子無聲無息地開回了薄顔國外的公寓裡,她到了家就抱了兩床被子出來,“你們倆又要慣例打地鋪了。
”
“習慣了。
”蘇堯嘟囔了一句,“反正我倆過來就沒有一個好點的待遇。
”
“打地鋪已經是最高級别的待遇了,小少爺。
”
薄顔上去彈了彈蘇堯的腦門,“怎麼,你還想要什麼?
我去給你們倆開兩間五星級酒店嗎?
怎麼可能,我沒錢。
”
我沒錢三個字,她說得無比順暢。
蘇堯愣住了,随後少年眼睛眨了眨,微微瞪大了,有些錯愕地看着薄顔。
“姐……”
分明是蘇家大小姐,卻在塵世間吃透了苦,在國外一個人打工一個人兼職,一個人考入最高級學府,一個人拼命跳級讀完了功課。
蘇堯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在這期間……薄顔受過多少委屈。
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夠練就她如今這副看起來刀槍都不入的模樣。
她應該也不會說的吧。
低頭自嘲地笑了笑,蘇堯輕聲道,“傻子……”
“嗯?
”薄顔在給他們倆打地鋪,忙着抖被子,沒有聽見蘇堯一個人說了什麼,就轉過頭來,“你在偷偷說什麼?
我怎麼感覺是在說我壞話?
”
“對,就在說你壞話。
”
蘇堯面上一紅,随後咬牙切齒道,“說你像個傻子!
”
“沒頭沒尾地罵我幹什麼?
”薄顔撸起袖子,“你敢挑釁本小姐了?
真是沒大沒小啊
蘇堯,看來是想吃苦頭了!
”
姐弟二人像是真的要打架一樣鬧騰着,任裘笑着站在一邊,默默地幫薄顔把剩下的被子鋪好了,等到他倆停下動作,回頭去看的時候,任裘已經将枕頭都放上去了。
“你看看任裘學長,再看看你。
”
薄顔過去撣了幾下床單,“一個就是倍兒靠譜的成年帥哥,而你——就是自以為是十八歲成年了事實上還特别幼稚的小孩子!
”
任裘聽了這話當時就笑了,蘇堯抓狂,“薄顔你什麼意思!
我保護你保護得不夠嗎!
”
“你保護我?
”薄顔跟聽見笑話似的,回頭揶揄道,“咦,不是任裘學長保護我嗎?
”
蘇堯一聽這話,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好你個白眼狼!
下次出事你試試我還會不會來幫你!
”
“切!
”
這一晚上注定不會太平,蘇堯和任裘都鑽進地鋪裡的時候,薄顔還在化妝鏡面前撕面膜。
“不用貼了,你皮膚不是挺好麼……整天化妝幹什麼……”蘇堯嘟囔着,“真搞不懂女人為什麼要化妝,化了給誰看?
每一天都打扮得跟要相親似的,走在街上吸引男人注意嗎?
”
“你這就是直男了。
”薄顔撇撇嘴,将撕下來的面膜丢進垃圾桶裡,然後對着蘇堯說道,“首先,我這個是護膚,不是化妝。
其次,不要想當然,搞得好像我們女孩子
化妝就是為了引起你們男孩子注意一樣。
不好意思,我們女孩子化妝,就是為了自己看着好看而已。
你可千萬别把自己當回事。
”
蘇堯被薄顔這個話說的一頓,随後聲音都悶悶的,“你思想前進了很多。
”
薄顔原本打算去拿乳液,伸手的過程中停住了,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似乎看到了兩年前那個無知又可悲的少女。
鏡子裡外兩張面龐重疊,她在一瞬間,感覺自己站在了過去的對面。
很想抱抱那個眼神裡盛滿了痛苦的少女,跟她說,對不起,跟着自己,吃了那麼多委屈。
如果當初唐惟這場夢,能早點醒來……
薄顔低頭笑了笑,罷了罷了,已經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