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微涼。

　　寒風吹在人身上，梅淩然並不覺得冷，反而有種沁人心涼的爽感。

　　他眼眸斜瞥向身側之人，收斂住眼眸中的暗湧，端得是一方正人君子模樣。

　　江沅灧側頭望去時，他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他比她高出整整一個腦袋，從江沅灧的角度望去，隻看見他修長的脖頸，還有宛若鬼斧刀功雕刻出一般的下頜輪廓。

　　他身上有種好聞的清冽味道，說不出是什麼味，彷彿是雪裡長聳多年的松柏木香，也許是別的什麼。

　　總之，擾得江沅灧心神微亂。

　　「到了。」

　　終於到了江府大門了，江沅灧輕聲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世子爺請小心上車。」

　　梅淩然微不可及地嘆了口氣。

　　這段路實在是太短了。

　　他輕輕一擺手，江沅灧有些發愣，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梅淩然道：「過來些。」

　　江沅灧一怔。

　　見她不動，梅淩然乾脆上前一步靠近她。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味道更濃，江沅灧彷彿被那道雪松味給包裹住了，無處可逃。

　　江沅灧僵住身子，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

　　他擡起手，五指骨骼分明，修長乾淨，手指緩緩伸向她的臉。

　　江沅灧背後汗毛根根立起。

　　他的大掌從她臉頰經過，指風一晃而過，又停留在她發間。

　　烏黑如墨的發間，不知何時沾上了一片金黃之色。

　　他徒手為她拿下，輕聲一笑：「呵，是欒樹的花，倒是好看。」

　　那一聲呵，從她頭頂拂過，落在她頸間。

　　令人發癢。

　　江沅灧身子輕輕一顫，不由後退一步。

　　她聲線緊繃道：「天色不早了，世子爺路上小心。」

　　說罷，她便轉身。

　　因為轉身太急，差點絆倒自己。

　　好在江沅灧及時穩住身子，才沒有讓自己出糗。

　　她的身影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了。

　　梅淩然鳳眸盯著她離去的方向，光影打在他一半的側臉上，眼眸極亮。

　　他朝前走了幾步，車夫見他過來，正欲打開車門，卻聽到他朗聲吩咐道：「不必了，今日我走回去。」

　　這些世家公子哥們，一時興起也是常有的事。

　　車夫識趣，行了一禮，立馬退下了。

　　梅淩然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嘴角掛著淡笑，大步從容向前。

　　無聞跟在他身後，在經過一處街角時，縱柏將感通大師帶了過來。

　　梅淩然道：「你們倆先下去，我與大師有話要說。」

　　無聞和縱柏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感通大師看見梅淩然後，阿彌陀佛一聲，道：「恭喜梅世子，想必不久便會心想事成了。」

　　「哦？」梅淩然眉頭輕挑，道：「大師能算得出？」

　　「倒也不用算，看梅世子此時面相便知了。」

　　一臉的春風得意，那嘴角的笑容就沒斷過。

　　感通大師認識梅淩然多年，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梅淩然倒也爽快，他嘴角笑容加深，道：「今日多謝大師了。」

　　感通大師卻道：「世子爺，你駐在法華寺的那些士兵，可以讓他們離去了吧？」

　　阿彌陀佛，他也是無奈啊。

　　一把年紀了，還要配合梅世子演這一齣戲。

　　如若不然，梅淩然派的那些兵，便在法華寺不走了。

　　梅淩然勾唇笑了笑，道：「大師如此配合，那些士兵自然該好好給佛主上柱香後離去，免得驚擾了佛主，那便是罪過了。」

　　感通大師無奈嘆了口氣。

　　「梅世子，其實老納對江二姑娘心中亦有愧疚。當初，若不是老納的一番話，江二姑娘也許就不用嫁去安定伯府了。」

　　「今日江家好不容易又信了老納一回，老納隻希望，若世子爺得了佳人，勿要辜負了她。」

　　梅淩然聽後，道：「放心好了，隻要大師你不向任何人洩露，命定之事乃是我拜託大師去做的，那麼，大師所有的擔憂必不會出現。」

　　話音剛落，梅淩然突然耳朵一動。

　　「誰？」

　　他驚覺街角處有人。

　　「何人在那裡，鬼鬼祟祟做甚，滾出來！」

　　一陣寒風捲起，下一刻，牆角處出現絳紫色裙角。

　　這顏色……

　　梅淩然瞳孔放大，他記得今日沅灧穿的正是一身紫衣。

　　梅淩然手指緊攥，果真，他最不願意看見的人，緩緩從暗色裡走出，站定在他面前。

　　江沅灧平靜地站在那裡，明明是再恬靜淡雅不過的一張臉，卻讓梅淩然如臨大敵。

　　他道：「沅灧，你怎麼在這裡？」

　　驚覺不對，又問：「你在這裡多久了？」

　　江沅灧淡聲道：「比你想像的要久，從你們談話開始，我便在此了。所以，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到了。」

　　梅淩然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感通大師此時也是一陣心驚，他道：「阿彌陀佛，江二姑娘，你……」

　　「大師請勿多言，」江沅灧嘲諷一笑，道：「在同一條溝裡翻過一次船，我自然會謹慎些了。」

　　感通大師一噎，無聲地嘆了口氣。

　　「江二姑娘，是老納對不住你。」

　　「大師，並非如此，我知道，命裡的事本就會有變數，這世間，最正常的就是變化，不是嗎？」

　　「姑娘聰慧，老納佩服。」

　　感通大師說罷，雙手合十，又朝著梅淩然道：「梅世子，事已至此，也許正是天意，老納奉勸一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梅淩然高大身子立在原地，未久言語。

　　感通大師說完後，便安靜地離開了。

　　街角的衚衕巷子裡，便隻剩下梅淩然與江沅灧兩人。

　　兩人對視許久，半晌，江沅灧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

　　「梅世子是不是覺得，自己能操控一切，包括我的婚姻。」

　　梅淩然嘴角浮起一絲自嘲，「在你沒來之前，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眼下，我失敗了。」

　　「不過，」梅淩然朝她走近一步，鳳眸中興趣更濃，「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一切是我籌劃的？」

　　江沅灧擡眸望向他，她從未如此大膽直視過他，一雙眼眸彷彿裡面有一汪清泉般，清澈又堅毅。

　　她道：「上次嫁給宋慕淮時，我便是將自己的婚姻交給了老天，可老天爺並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所以這一次，我自然當慎重。」

　　「你籌劃的這些事，若是別人，自會相信。可對於我來說，我更希望我的婚姻由我自己做主。」

　　「所以今日在你離開後，我便悄悄跟上了。」

　　梅淩然苦笑一聲。

　　原來不是他蠢，而是對手太強。

　　他又逼近了一步，問道：「所以呢，你會回去告訴江家人，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這樁婚事不能同意？」

　　他的強勢步步緊逼，讓江沅灧不由蹙眉。

　　她回道：「我豈敢說堂堂世子爺是騙子，不過，我會想一個更好的理由，告訴他們，我與世子爺不會是良配。」

　　他心思太深，太能算計，江沅灧看不透他。

　　與他在一起，她得時刻警醒，這樣的下半輩子，太累了。

　　被她如此拒絕，梅淩然不惱反笑。

　　隻是，他的笑容裡已經染上一絲危險信號。

　　他甚至舔了舔自己的後牙槽，道：「沅灧，你很聰明，這也正是我欣賞你的點，所以今日被你拆穿，我不覺得惱怒，反而更加興奮了。」

　　江沅灧一怔，他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