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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域篇 第23章 飲酒殺一人

劍問九州 衛河 6605 2025-05-12 13:46

  山鬼臉色變了,陰沉得詭異。

  她忽然站了起來,湊到白澤眼前。

  飲酒之後,山鬼臉頰有淡淡的紅暈,那雙淡綠色的眼眸好像盛了一汪春湖,誘人至極。

  “喝了我的酒,就要幫我殺一人。”山鬼神色詭異,吐氣如蘭,卻在這句話一出時,就讓白澤驚得一身冷汗,酒全醒了。

  “殺誰?”白澤發覺渾身無法動彈,隻愣愣地盯着山鬼的眼睛,問。

  “李牧之。”山鬼一字一頓,将那個名字念了出來。

  白澤隻覺得靈魂深處響起一聲炸雷,骨頭都酥了,“當今九州劍仙,道門已經成為傳說的老神仙,李牧之?”

  “沒錯。”山鬼透亮的眼眸一瞬間充滿恨意,“我要你幫我殺了他。”

  “我一個苦海四重天,如何殺得了那等人物?”白澤隻覺得不切實際,他已經是九州傳說,連謝玄見了都要繞道走的老神仙,他一個苦海,恐怕對方一個眼神他就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了!

  “如何不能?”山鬼說,“超凡四境,至尊,賢者,聖人,傳說。李牧之踏入天道,已經摸到了四境頂峰。百年内他都無法再進一步,可你不同。”

  白澤一身冷汗。

  “你先天道胎,百年登臨聖人九重巅峰,再入傳說,未必不可能。”山鬼定定地看着他,“我不會白讓你去殺他,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白澤張張嘴,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覺得應該是酒勁又上頭了,雙眼昏沉,視覺重影。

  山鬼又在唱歌,歌聲空靈,卻充滿憂傷。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飒飒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白澤精神恍惚,那歌聲是《山鬼謠》的下半曲,雷雨冥冥,猿聲哀愁。深夜時分,木葉随風飄零,伊人獨立山海,思念公子,卻徒得憂傷。

  那歌聲中有酒,酒杯中有故事。

  月光如霧,缥缈如煙。荷塘深處,山鬼輕歌,滿池的荷花翩翩起舞,燈籠草的光暈,将這裡點亮,仿佛女神的珍珠。

  紋狸慵懶地打着哈欠,草屋那邊,赤豹聽見歌聲,擡頭往山鬼所在的荷塘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閉目凝神。

  “喝了我的酒,就要幫我殺一人。”

  “殺誰?”

  “李牧之。”

  ……

  白澤天旋地轉,醉的厲害,昏昏睡去。

  山鬼聽見耳邊平穩的呼吸聲,歌聲漸止。她素手一招,将無鋒劍拔了出來,握在手中,一步踏出,人已在荷塘之中。

  夜風沉醉,山鬼腳踏芙蓉,身輕如燕,仿佛沒有重量。

  “無量一劍。”她輕輕說,一劍揮出。

  半面荷塘枝殘葉落,花瓣破碎飛天。

  巨大的劍痕一劍将荷塘分為兩半,一半花盛如簇,一半生命凋落。

  赤豹被浩蕩劍氣驚醒,擡頭一看,隻見仙境荷塘,滿塘的荷花已經有半數枯萎。

  山鬼迎風獨立,手持斷劍,很久很久。

  長風穿過她的發絲,牽起滿頭情仇。她飄然一步,重新回到軒謝,甩手一劍,将無鋒合進劍鞘。

  “我不會讓你去送死。”山鬼低頭,發絲垂落,神情溫柔,輕輕吻了白澤的額頭,“我說過,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吼。”赤豹焦躁地叫了一聲,起身奔向荷塘。

  紋狸趴在荷葉桌上,眼睜睜看着綠瑩瑩的光暈在山鬼身上浮現,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到将整個水榭都包裹其中。

  赤豹鑽了進來,一口咬住山鬼的衣袖,把她往後拽,試圖阻止它的主人。

  “赤豹,你要阻攔我嗎?”山鬼神色說不出的怅惘,“可來不及了啊。我等了一百年,我的命,已經到盡頭了啊……可我不想就這樣離開,我還要親眼看到李牧之去死。”

  她的發梢,一寸一寸變得雪白。

  赤豹松開口,眼神震驚而呆滞,最終變成驚恐。

  “嗚。”紋狸哀鳴一聲,怔怔地看着山鬼。

  這一夜,星鬥的光輝都被荷塘熒光蓋下。綠光整整吞滅了一夜,直到天明,才逐漸散去。

  “唉……”遠處山峰,一道蒼老的身影喟然歎氣,“結束了嗎……這般算計,因果疊加,也不知日後,對你是好是壞。”

  說罷,禦氣而去,瞬間遁行百十裡。

  白澤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他睜開雙眼,秋陽溫馴,坐在竹椅上,軒謝依舊,不見伊人,荷塘卻是莫名毀去一半,景色陰陽參半,有種生命與死亡一線之差的病态美。

  “山鬼姐姐?”白澤起身,忽然察覺體内真氣渾厚,驚疑一聲,閉目凝神,随後睜開雙眼,大叫一聲,“苦海六重天?!”

  這怎麼可能?!隻是睡了一覺,醒來居然連破兩重苦海?!而且丹田氣海還在瘋狂運轉,那個漩渦流速極快,氣海俨然還在劇烈擴充!

  “這……”白澤忽然想起他醉倒前山鬼對他說的話,心裡一驚,這等異變,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傳功!

  “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山鬼的話仿佛近在耳邊,白澤很清楚傳功意味着什麼,他腳步錯亂,不慎推倒荷葉桌,跌跌撞撞地跑上木橋。

  “山鬼姐姐!”他大叫一聲,聲音傳出很遠,卻聽不到回應。

  白澤慌了,也是無意間低頭,他赫然發現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額頭眉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翠綠的棗核狀印記,仿佛天眼。

  “你這又是何苦?”白澤苦笑,他隐約之間,已經猜到什麼,“不是他讓我來的啊,我都說了,這把劍,是我在那個無名洞窟中撿來的。”

  更何況,要殺九州劍仙李牧之,談何容易?将希望寄托在一個無名小卒身上,你究竟在這百年裡,經曆了多少絕望,才能做出這等荒唐的寄托?

  白澤失魂落魄,走出荷塘。

  山谷的瑤花,已經在做最後的綻放,生機斷絕。

  “你醒了?”谷間茅屋,山鬼靜靜坐在搖椅上,赤豹和紋狸全都不在她身邊,白澤看見她滿頭青絲已成白雪,翠綠色的眼眸也已是枯萎的靈泉,心疼不已。

  “你這又是何苦?”白澤說。

  “你答應過我,要為我烤兔子,烤魚。”山鬼輕輕一笑,面容卻是疲倦。

  “我白澤答應過的事,一定兌現。”白澤默然良久,轉身,“你等我。”

  “等不到啦。”山鬼心說,卻并沒有阻止白澤。

  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搖椅上,看着少年模樣的孩子離開半個時辰,抓了一隻野兔提回來,又跳進荷塘,抓了兩尾大魚,默默生火。

  “他是我師傅。”山鬼嗅着烤肉的香味,看着白澤蹲在火坑邊的身影,忽然說。

  “嗯。”白澤點頭,“歐陽對我說,王之渙是個很厲害的人,半步劍仙,隻輸劍仙一招。”

  “師尊當然厲害。”山鬼笑了,笑得卻很苦澀,“可那把劍是他的命劍,李牧之折了它,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白澤愕然。

  “藏鋒劍斷,師尊的修為一日千裡地暴退。他阻止不住,也不想阻止。”山鬼歎息,“我喜歡他,真的很喜歡。”

  我眼睜睜看着那個驕傲一生的男人,被徹底摧毀道心,從此對天道一蹶不振。

  我心疼他,可我不能說。

  我不能讓師尊覺得,我也認為他是個廢人。

  “他讓我回橫山,他要去做最後一件事,了結牽挂,然後就回來,讓我為他送終。”山鬼緩緩訴說百年前的往事,“你知道嗎,當時我滿心歡喜。我想,即使敗了又如何?我還擁有他。這劍仙之名,不得也罷。”

  “可我沒想到,我等了他百年,也沒有等到他。”山鬼說,低下頭,像是枯萎的瑤花,“我看見你的刹那,看到你腰間的藏鋒,我就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白澤握着燒烤木棍的手逐漸收緊。

  “可我還是想問你,是他讓你來的嗎?”山鬼輕笑,“你說劍是你撿來的,那一瞬間,我能感覺到,我的心已經死了。”

  斷劍鏽迹斑斑,師尊逝去百年。

  終究,我沒等到他。

  這滿山谷的瑤花,寂寞開放了百年。這荷塘月色,無端流淌了百年。這赤豹紋狸默默陪她百年。

  百年後,終成黃土。

  “采三秀兮于山間,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鬼輕輕哼唱,還是《山鬼謠》。四季輪回,光陰不止。我抱怨公子是否已經将我遺忘,為何仍不歸來。卻不知,是否你也在思念着我,隻因不得空閑,無法前來赴約。

  “兔子和魚,都烤好了,要吃嗎?”白澤問她。

  山鬼将一隻兔腿接了過來,拿在手中,卻遲遲沒有動口。

  她看着手裡的兔子,仿佛越過百年時間,看到當年,那個和白澤一樣,也是在烤完兔子第一時間将兔腿撕下來給她的男人。

  “兔子烤好了,要吃嗎?”他問。

  “當然要吃。”山鬼輕笑,可卻隻是拿着兔腿,很久,很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大抵世間情仇,都因愛而起,因恨而滅。

  白澤看着山鬼,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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