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韓家瓷窯,謝玉琰該問的也都問完了。
謝玉琰看向朱管事:“再遇到什麼難題,就來南城碼頭或是瓷行找我。”
韓家瓷窯的幾個管事,都被衙署傳去審訊過了。
管事們的供書,經過王晏的手,也傳給了謝玉琰,這就相當于,王晏先幫她篩了一遍,她再選人手的時候就容易許多。
最終她看準了朱管事。
在韓家瓷窯,所有的大匠和管事之中,朱管事拿的工錢最少。即便如此,朱管事一直勤勤懇懇為韓家做事,韓泗被抓之後,瓷窯的人都走了,唯有朱管事離開衙署,第一樁事就是回到瓷窯,看最後一窯的瓷器燒制的如何。
謝玉琰派去的人詢問過朱管事為何如此?隻因為朱管事的師傅就是韓家瓷窯的火頭,将火頭守好,這就是他師傅的過世之前的心願。
韓家能用朱管事,也是看在他不聲不響地做活兒。
謝玉琰看中的,卻是勤懇本分,恪盡職守,這樣的人管工匠最好。
當然瓷窯還需要人管理雜務,她會安排大名府瓷窯的人前來。謝玉琰準備将大名府和汴京的人手交叉使用,這樣能讓兩地彼此勾連,取長補短,再者同一個地方、宗族的人在一起,也難免分幫分派,現在她的攤子還不算大,這樣的問題還不明顯,等日後她的事多了,有些地方難免顧及不到,很有可能會生事,這樣調配人手,從一定程度上,避免或是減輕了這種矛盾。
朱管事有些怔愣:“大娘子不進去了嗎?”
謝玉琰笑道:“瓷窯的工匠和雇工知曉我會過去?”
朱管事有些慚愧,從前韓泗來瓷窯,所有人都要小心侍奉,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樣。他覺得最近謝娘子可能會前來,也這樣做了安排,顯然謝娘子不好這個。
謝玉琰沒有拂朱管事的意思:“既然安排好了,我就去看看,以後不必讓人這樣候着,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朱管事登時心中一熱,大娘子不喜歡這般,卻還是下了馬車,這是維護他在瓷窯的威信。與大娘子見面才不久,可大娘子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要麼是他最想要聽到的,要麼就是他最需要的。
在韓家做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現在連他都覺得自己,很有用處。
謝玉琰下了馬車,跟着朱管事走進瓷窯,果然看到瓷窯的人都守在了門口。
謝玉琰讓朱管事引着認識了所有的工匠和雇工,這才重新回到院子裡。
謝玉琰看向所有人:“大家都知曉了咱們瓷窯的規矩和章程,但凡我手下的瓷窯,不分哪裡,都是這般。”
“不盡相同的地方在于,汴京這樣的地方,想要維持生計更為不易,所以與大名府相比,每日多二十文工錢。”
“我們雖有差别,但規矩不變,若是瓷窯之中有欺壓之事,自有管事為你們做主,若是管事不能持正,還能找到瓷行,”謝玉琰說着微微頓了頓,“韓泗觸犯國法,瓷窯無辜,百年的窯口不能沒落到為官府燒制盛放茶餅、鹽糖的器物。”
一張張面孔上滿是殷切、擔憂的神情。
他們也怕瓷窯被官府管控,到時候即便他們依舊在窯中做活計,卻隻能燒制粗劣的瓷作,手藝得不到提升不說,從前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謝玉琰道:“但既然我來了,我就可以應承大家。瓷窯的窯火不會滅,以後還會燒制出更精美的器物,将來有一日,或許不會有人記得我們,但物勒工名,你們燒制出的瓷作,會代代相傳被人珍視。”
院子裡一時鴉雀無聲,半晌還是朱管事先回過神,左手緊握右拇指,右手四指并攏,行了叉手禮,以示對謝大娘子的敬重。
其餘工匠和雇工見狀也反應過來,紛紛如此。
緊接着衆人皆道:“願聽大娘子差遣。”
謝玉琰看着衆人,想到了瓷行的切口,她看向被火燎黑的瓷窯,高喊一聲:“今夜窯神托夢,定能燒出‘雨過天青’!”
朱管事帶着工匠和雇工們接口道:“東家舍得‘麒麟血’,咱們敢搏‘鳳凰胎’。”
謝玉琰笑着看向衆人,鄭重地還了禮。
于媽媽跟在大娘子身邊,見識過許多場面,但如此衆志成城的情形,還是讓她鼻子有些發酸。
這樣的世道,不怕辛苦,就怕沒了奔頭。
大娘子這些話,給了大家希望。
就似她,跟在大娘子身邊之後才發現,并不是跟着誰做事都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做的事,隻不過大多數人得不到機會展露,久而久之,連自己都以為就該一生平庸。
……
韓家瓷窯,不……現在應該叫開封瓷窯,眼下已經諸事俱備,就差韓家握在手裡的那些燒瓷技法。
至于如何拿到這些,不免要做些賄賂之事。
“來不及回去做吃食了,”謝玉琰道,“就去買些糕點。”
聽得這話,于媽媽心領神會,大娘子這般安排,不用去思量,她就知曉是為了誰。
買好了糕點和一些吃食,謝玉琰靠在馬車中看賬目。
過了一會兒,馬車輕微一顫,緊接着有人撩開了車廂的簾子。
一身長袍的王晏走了進來。
于媽媽瞧過去,王大人簇新的衣裳,看起來格外惹眼,從頭到腳,除了腰間的玉佩,全都換了一遍。
她不由地覺得好笑,可能在王大人心中,大娘子能歡喜他……面容要占幾分。
謝玉琰放下賬目,擡起眼睛。
兩人目光對視,彼此夾帶的情緒在這一刻做了交換。雖然辛勞卻都收獲良多。
謝玉琰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了一盤盤糕點。
從她手裡拿出的東西,王晏都覺得比往常更精緻了幾分。
馬車緩緩前行,車廂中多了些許桂花和糯米的香氣。
謝玉琰又親手為王晏倒茶,不過剛剛拿起了茶壺,就被王晏接了過去。
謝玉琰擡頭看他,王晏熟練地斟滿兩隻杯子:“我來。”說着話,另一隻手将她的手收入了掌心。
王晏的手指節分明,上面的薄繭,輕輕地蹭着她的皮膚,留下了一片溫熱的癢意。